“聂峰”
“伙长,不不,都督”
最后孙秀荣接见了从魏龙国远道而来的聂峰。
眼下的聂峰已经完全是一幅象雄人装扮了,与以前那个来自于于阗镇的象雄府兵相去甚远,他留了发辫,额头上勒着一根五彩绳,留着短须,神情也与作为大唐府兵以前的他大相径庭。
“宗教、部族竟能让一个人做出如斯改变?”
孙秀荣在内心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堆着笑意,“快跟我说说,丹樨那里如何了?”
“回禀都督,自从山口一战后,吐蕃人在半年后才知晓战事的经过,而在这半年里,丹樨大王利用拉鲁多吉带来的象雄兵加上魏龙青壮,聚集了五千军力,在与吐蕃人交界的山口修筑了要隘,安排了一千五百人守卫”
“然后他亲自带领大部军力横扫印度河上游一带,半年时间,完全统一了大勃律以东,魏龙以西十二个城邦国度,收获丁口二十万,招募青壮一万人当兵”
(魏龙,后世拉达克列城)
“等到次年六月份,吐蕃人终于知晓了此事,镇守象雄万户府的贵酋琼布赞婆自然大怒若狂,亲自带了一万精锐前去攻打通往魏龙国的山口,半年过后,他损失了五千人也没有将山口要隘攻下”
“其实,他若是集中精力攻打要隘,要隘最终还是会被攻破了,不过兴许是得知唐人也掺乎到了山口之战,另外派在内于阗镇西南、昆仑山南麓草甸上游牧的前吐谷浑部落前往攻打”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胡弩镇已经升级为守捉城,还以为是以前的一个小小镇堡,他们派过去的是吐谷浑一个分部,叫甚赫连部,此时于阗镇的镇守使已经是高仙芝了,此人正愁没有功勋可拿,他一边命胡弩镇的白孝德将军坚守,一边自己带着两千精骑越过最危险要的建德力古道来到了喀拉喀什河”
“就在赫连部坐困胡弩镇堡下时,高仙芝的两千精骑已经包抄过来了,一战之下,赫连部几乎全军覆没”
“经此一役,高仙芝名声大振,原本属于河西管辖的沙州也被纳入到于阗镇的管辖范围…..”
听了此话倒是让孙秀荣有些意外,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抓不住要害。
“而在魏龙国,得知自己的东边崛起了一大大国,大勃律自然不愿意,其国王也派出了几千人马进攻魏龙,也被丹樨大王击败,不过此战之后在丹樨的倡议下魏龙国、大勃律、小勃律达成了盟约”
“以前魏龙等印度河上游诸小国、大小勃律都是吐蕃王国的附属国,但眼下有了魏龙国挡在彼等东边,大小勃律自然放心了,便杀死了吐蕃人的公主以及少数吐蕃护卫,彻底与吐蕃闹翻”
“在我等南面,还有一个叫个失密的大国,由于大食人的压迫,彼等也与三国联合起来了,如此一来,吐蕃人要进入三国十分不易,由于赫连部的覆亡,魏龙国的丢失,象雄万户府的万户长琼布赞婆被免职了,而让吐蕃王族接替,眼下彼等与大唐勉强维持了和平的局面”
“此后丹樨大王派我去于阗镇向大唐示好,高仙芝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汇报给夫蒙灵察,最后大唐册封丹樨大王为怀忠象雄王,得知都督大婚后,立即派我过来祝贺”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周身漆黑,造型极为奇特,一看就不是中土的形制,聂峰将小盒子打开后,只见里面用白色丝绸布裹着一物,将绸布揭开后露出了一对东西。
东西大致是戒指模样,一大一小,白中泛红,那种红竟然是血红,好似血丝浸润在白骨里,看起来十分惊悚。
孙秀荣暗忖:“聂叙丹樨能够大老远派聂峰过来送礼,此物肯定不简单”
果然,聂峰继续说道:“都督,在印度河上游,大多数人信仰苯教,但也有信仰佛教、祆教的,为了一统人心,大王将所有的佛教寺庙、祆教高塔都拆毁了,将里面的僧侣或杀死,或贬为奴隶”
“在印度河上游诸国中,有一个以佛教为主的国度,叫菩提国,在魏龙国的军队准备拆毁该国最大的寺庙时受到了里面的僧人拼死反抗,最后我等才知晓,里面有一座七层高塔,塔下面埋藏着佛祖的舍利……”
孙秀荣心中一凛,他盯着这队白中带红的骨戒,暗道:“难道此物是从宝塔底下挖出来的?”
“攻破寺庙后,士兵对僧人严刑拷打,终于让彼等吐露了宝塔的虚实,并将其起了出来,原本大王是想将其毁了的,不过转念一想,此物终究是佛祖的遗骨,而大唐笃信佛教者甚众,安西四镇也大量存在,便决定将此物献给都督”
孙秀荣暗骂:“我大婚的日子,你给我拿来这样的东西!”
兴许是见到了孙秀荣有些不满,聂峰赶紧说道:“此物乃佛教圣物,按照彼等的说法,拥有此物者可保一方平安,若是夫妇拥有,可百年好合,多生贵子,家业兴旺……”
孙秀荣笑道:“也好,多谢了”
聂峰在怛逻斯住了几日便走了,孙秀荣并没有将那一对骨戒拿出来给晓月看,而是在某日去了城里的金刚寺,向那位疏勒镇王子、不空大师的弟子,现在这座寺庙的主持慧琳展示了这对骨戒。
甫一见到这两枚骨戒,慧琳竟然瘫倒在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慧琳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一把抓着孙秀荣的衣袖,“都督,此物从何而来?”
孙秀荣说道:“是有人送给我的,作为大婚贺礼的,不瞒你,此人来自临近佛国的魏龙国,既然他千里迢迢从那里将此物带来,想必是真的,本督是这样想的,这样的物件儿寻常人消受不起,本寺的高塔胡人使用了上百年,终究不太纯净,若是推倒此塔,将此物重新装在铜铁盒子里埋在塔底,然后按照中土形制再造一座宝塔岂不更佳”
“我给你拨五百贯,加上一袋瑟瑟石,足够建造宝塔了,需要协助的,就找封常清,我已经与他说好了”
“此塔若是建起,此庙的名号也应该改了”
“以都督的意思?”
“作为佛家信徒,能够有一座埋藏着佛祖遗骨的寺庙进行修习、历练、供奉香火,实乃佛祖莫大的恩典,莫如叫承恩寺,有佛祖遗骨在此,今后信徒自然络绎不绝,你等也能衣食自足了”
“阿弥陀佛”
慧琳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给孙秀荣施了一礼。
“都督所言极是,但兹事体大,非我一人能够决定,我即可动身去于阗镇,找我师傅……”
孙秀荣说道:“你找你师傅自然无不可,但此物既然是本督送给你的,就一定要埋在承恩寺”
慧琳点点头,“都督的想法,贫僧尽知,这样,在我回来之前,此物就保存在都督手里如何?”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此物是真的?”
慧琳说道:“那是自然,这还是佛祖舍利中的极品,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一切形制都由佛祖幻化而来,终究有所传承,佛家子弟也不能忘本,建造何塔,埋葬时诵读何经都有一定之规,不空大师正是佛祖故乡之人,如何行事他是最清楚的”
孙秀荣的想法慧琳都知道了。
“西域安西四镇以西,不是祆教就是天方教,佛教凋零,而信仰佛教的大头还在中土,虔诚的佛教徒若是知晓怛逻斯有佛祖极品舍利在此,必定会像玄奘、法显不远万里去佛国取经一样前来此地朝拜的,久而久之便会汇聚众多大唐人口,让这周遭都是突厥人之地也成了供奉佛陀的香火旺地”
慧琳出家之前也是一个武将,身手了得,出家之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醉心于佛家经典,但也没忘了练习武艺,他本是疏勒国王子,骑术精湛,当日他在身上草草背了一个包裹,骑上马独自一人就往于阗镇去了。
一个月后,包括慧琳在内,不空以及十余位安西高僧都来了。
他们对献出骨戒的孙秀荣自然感激莫名,其中一人年纪与孙秀荣相仿,却是于阗国国王侄子尉迟胜,得知是孙秀荣将这惊世圣物捐献出来的,更是对他敬仰不已。
他将孙秀荣拉到一边,对他说道:“都督高义,实乃我佛子弟之幸,来这里之前,家父特意让我带上金佛、玉佛各一尊,一来庆贺都督大婚,可惜上次我等并未得知消息,故此未能及时前来庆贺”
“二来稍稍减缓都督献出绝世圣物之损”
说着他从下人手里拿过来一个用黄色绸缎包裹着的木箱,孙秀荣接过之后手上不禁一沉,再看时,尉迟胜却是淡定自若,暗忖:“没想到这位在后世继承了于阗国国王之位,并在安史之乱中派兵协助大唐平乱之人还是一个练家子,不过就是此人上台后将佛教立为国家,避免了祆教、景教、摩尼教、佛教在于阗纷纭几百年的乱局,也是一位人物”
“若不是他,后世喀喇汗国出现后,于阗国肯定不能坚持那么长久”
便笑道:“佛祖圣物,岂是凡夫俗子能够承受,自然要进入佛寺供奉才是”
尉迟胜说道:“话虽这么说,但真正的凡夫俗子是看不到这一层的,都督能够做出此举,分明不是凡夫俗子啊”
孙秀荣知道他又要劝自己一心向佛,又见到众位高僧都盘腿围绕着骨戒坐了下来,一个个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知晓自己在这里不合适,便随便与尉迟胜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将包裹一打开,只见两具栩栩如生的佛像出现在面前,金佛与玉佛几乎一模一样,每尊高约思忖,金佛约莫十斤,玉佛轻一些,也有七八斤,是用上品和田玉雕成的。
“于阗人的雕刻技艺一点也不亚于中土啊”
看着这两尊佛像,孙秀荣由衷地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