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兄,你麾下的两千府兵是大唐碎叶都督府唯一的来自本土的汉人府兵,是骨干,是根基,这个冬季很关键,不禁要操练好,还要带着胡人农户一起兴修水利”
“雪山北麓,虽然到了春耕季节有大量雪水从山上流下,但有两个问题,一是洪水,虽然短暂,但正好处于播种后育苗的时候,对作物危害极大,二是由于碎叶川河谷平坦,河水留下来后肆无忌惮到处乱走,导致河汊、水洼众多,如果都是水量充足的河流也罢了,但除了干流碎叶川,没有一条河流能够长期保持不断流的”
“于是,找出河水相对较多的支流,并让其两侧的其它支流都汇入到这些支流里去,在上游地势较高处修建水渠、堰塘,在谷物生长的关键时刻就没有缺水之虞了,以前粟特人种地时只能用了四五月份河水充沛的时候,以后就指望着六七月份少有的雨水了”
“那样的话一旦遇到干旱就万劫不复,就算六七月份有雨水,产量也不高,本土小麦产量好的地方接近两石,这能只有一石,大多数时候还达不到,眼下你等按照齐民要术进行耕种、施肥,再加上本督的法子,怎么也要将亩产稳定在一石以上,于是大兴农田水利就势在必行了”
“还是老法子,在长达半年的秋冬季节,每日半日操练,半日兴修水利,这里冬季并不太冷,雪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土壤也没有冻得结实,正好大兴水利”
“记住,在这样的地方如何兴修水利,如何纲举目张、有条有理地实施才是关键,不妨先到各地详细探查,然后制订细则,有那几条溪流要保留,那几条溪流要汇入该溪流,需要挖掘多长路径才能达到此目的,哪些溪流的堤坝需要加高,那些溪流的走向需要调整”
“按照目前农田的分布,哪些地方需要修建堰塘,地方需要修建水渠,每一处堰塘可以保证多少亩土地灌溉,每一处水渠同样是如此,都要细细筹划”
“侯琪,我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种地的农户,而是有能力按照新的法子带着农户保证一定收获的新式府兵将领,并能让新法子写入书籍,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府兵将领”
十二月份,阿史不来城的权知守捉副使兼录事参军,原胡弩镇骑兵伙队正侯琪正带着一千汉人府兵、一千胡人农户在修建堰塘和挖掘水渠。
侯琪亲自参加了水渠的开挖,在十一月份的时候,都督孙秀荣就召集三城负责农耕的头目开会,进行冬季大兴水利的动员,自然又给他们分发了他自己编制的小册子。
由于都督本就是在葱岭由于“善耕”而小有名气之人,对于他的小册子诸人倒是愉快地接受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侯琪带着府兵什长以上的人跑遍了阿史不来城方圆五十里的地方,并对水渠、堰塘的布置进行了详细的筹划,还绘制了详图。
此后,他就将两千府兵一分为二,一千人照常训练,同时警戒四周,一千人则带着一半胡人开始大兴水利了,然后每一个月轮转一次。
阿史不来城南面有六条河流从雪山上流下,实际上只要两条水量较大,剩下四条都是时断时续,按照孙秀荣的规划,这样的河流自然是要通过人力来改变其走向,并最终汇入那两条较大一些的河流的。
由于河流流到平坦地带后由于地势平缓,造成的分叉极多,挑选离目标河流最近的一条分叉开挖便是应有之意,当然了,由于要保证水源不浪费,就要将其它的分叉全部由堵住,堵住后又要防止主干道河道载不下太多河水,而汇入目标河流后同样要考虑河道载不下这许多河水而造成泛滥的问题。
这个冬季,留给侯琪的时间并不多,他需要做的则非常多。
中午时分,歇息饮食的时候,来自河南府老府兵后代侯琪坐在高处土包上,一边就着用风干肉、野菜干熬着的热汤啃着胡饼,一边仔细想着孙秀荣之前说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感叹着。
“在大唐,府兵,包括队正以下的头目亲自种地那都很正常,不过再往上由于都有职田、薪俸,很少有人亲自下地的,在河南府,眼下连队正都不会下地了,伙长也在请人耕种,也就是区区什长才会亲自下地”
“在安西,情形特殊一些,队正也要亲自下地,但再往上,副镇将、副尉等就不会下地了,自有普通府兵或租地的人为其完成,可在碎叶川都督府,五品大员都督竟然也抽出一定时间亲自下地做事”
“虽然都督每次下地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一个表率而已,但相比其他人,他做的已经够好了,没有他的带动,那些胡人,特别是刚从牧户改过来的农户能老老实实在地里泡着?以我估计,彼等勉强将种子播下,然后静等收获就是了”
他突然又想到他去怛逻斯开完会临走前孙秀荣对他说的话。
“候兄,你那里府兵最多,都是种地的老把式,我自然是放心的,大唐的耕种比这里的粟特人强,但依旧亩产不高,你道这是为何?”
侯琪摇摇头,孙秀荣接着说道:“无论是作战还是种地,都有一定之规,比如作战,你就必须有合格的士兵,何为合格?自然是有一定的气力、耐力、武艺,识得配合,懂得金鼓,知进退,遵守纪律,令行禁止”
“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合格的士兵了,但想要百战不殆还不行,这支部队还需要合适的装备,比如甲胄、武器、战马,做到这一点后,这支部队就算是强军,但还不是赫赫长胜不败之师”
“那怎样才能做到长胜不败,除了有一个英明的将领,也需要将诸如李卫公兵法、太宗兵法那样的心得写成条例规制化,我在胡弩镇练兵、作战的法子已经有操典,眼下人更多了,操典就需要进一步细化”
“名将不是时时都有,大多数都是常人之资,不过有了操典,何如行军,如何扎营,如何对战,如何撤退,都有规定,这样的人带兵恐怕不能大胜,但也不会大败”
说到这里时,侯琪说道:“诸葛孔明倒是这样的人物”
孙秀荣点点头,“确实是,加上我等选拔将才也有一定之规,选出来的人都是在机变上超出一般人者,彼等自然无法与名将相比,但也是眼下做好的选择了”
“种地也一样,以往的经验往往会禁锢自己,加上疏懒,往往导致亩产不高,咱大唐百姓是最勤劳的,但亩产已经达到最高了吗?自然不是,对于自己的田地来说多半是了,但所有的田地加起来就不是了,实际上这些事务应该由郡县或折冲府的田曹来牵头进行,可惜啊……”
“在我这里,绝对不能让名不符实、德不配位的官员存在,一县之地,有多少亩水浇地,需要多少水渠和堰塘,何时开启,如何开启不引起纠纷,都必须列明,并作为官员功绩考核的依据,没有达到者一律清退”
“侯琪,实话告诉你吧,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两个能按照我的法子种地或带领人种地的人,而是一帮人,一大群人,有了这些人,无论到了哪里,很快就能打出一片天地”
侯琪啃完最后一口胡饼,喝完最后一口汤汁后,默默地想着都督这句话,虽然不甚明白,不过还是鼓舞了他。
他将烫碗放到一边,又想到了在疏勒镇时孙秀荣送给自己的金饼和种子田,看着眼前似乎永没有完工时候的渠道,他拍了拍手,赶紧大踏步走了上去。
而在曳建城,权知守捉副使元丰也是如此,作为北魏王室后裔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真正种地的一日,调遣到安西之后,他作为常备骑兵也只是挂了一个府兵的名头,可他不会种地,他手下的石玉奴却是好手,元丰便让石玉奴带队按照孙秀荣给的小册子先在图上画出来,然后他才亲自带着一众人进行农田水利建设。
在怛逻斯,孙秀荣自然亲自参与了周围水利设施的规划,并每日抽出半个时辰一起参与劳作。
同样是正午,他作为都督也没有独立的帐篷,同样坐在土包上啃着胡饼,喝着肉菜汤。
但他想的明显与侯琪不一样。
“我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而是更远的地方,在那里,一开始并不能让全部人员都过去,只能先让士兵过去,我的士兵,既要成为强兵,还要成为优秀的农夫,这个难度一点也不小啊”
都督亲自参与农事劳作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怛逻斯都督府,并传到了大都护府,夫蒙灵察得知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大郎,你还真是一个农户出身的人啊”
他又想到:“怛逻斯孤悬于异域,周围全是胡人,胡人种地肯定比不过汉人,孙秀荣他不亲自垂范,粮食估计也不够吃的,倒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人头上,不是拼命向都护府请粮,便是竭力要申请迁徙府兵的,但孙秀荣却没有这么做”
“他才二十岁,自然不会想到要效仿刘备来到许都后在曹操面前那种行径了,也罢,在年终给圣天子的谢恩折子中,我多少提两句吧,看本土能不能再往怛逻斯迁徙一些农户”
北庭的马璘知晓了却不以为然。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纵横天下,何苦拘囿于泥土之中?”
而于阗镇的段秀实得知后却是另外一份心境,他当即向高仙芝请命,要去屯田使麾下干一段时间。
孙秀荣,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一举一动却还是影响着安西之地,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