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秀荣循着北驿道主支朝居延海奔去时,中营校尉马璘的一百骑却一分为二,五十人自然也是依着主干道向东行驶,而马璘亲自带着另外五十人在一个呼延部老者以及一头骆驼的带领下正在主干道以南茫茫大漠里穿行。
他们的目的地也很清楚。
威远守捉。
他去威远守捉并不是去耀武扬威的,假若他还是以前的瀚海军都虞侯自然无不可,但眼下他的身份很是尴尬,勉强能做到耀武扬威,但终究不比以前。
他是按照孙秀荣的指示去那里的。
前面说过,无论是豹文山守捉还是威远守捉,都是极度荒僻之地,不过胜在矿物多,豹文山守捉以金矿闻名,威远守捉也有金矿,但矿物储量比豹文山还小,不过那里却有一种在当下不大值钱,但在孙秀荣眼里极为值钱之物。
硝石!
是的,这里是整个中国除了高昌(吐鲁番)之外唯一的天然硝石产地。
南北朝时,初级的火药就已经诞生了,到了隋末唐初,“鞭炮”一词也出现了,当然了,大多数时候它的名字叫“爆竹”。
无论是鞭炮,还是爆竹,都离不开火药,此时的人们只是在新年第一天用爆竹来辞旧迎新,浑没有想到它的其它用途,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们,眼下这个世界上唯一知晓它的用途的只有一人。
高昌南面的荒漠中有大唐最大的天然硝石场,与南美洲的智利并驾齐驱。
当然了,伊州(哈密)以及河西以北的荒漠里也有,眼下威远守捉附近就是最大的一处天然硝石矿所在,其出产的硝粉供应整个河西、陇右!
当然了,挂着威远守捉使名头的前大唐王族后裔虺其虬若是想要独占硝石的利润,估计早就被他人干掉了。
虽然坐拥整个河西最大的硝石矿,但虺其虬自己却只占据小头,将大部分利润让给了一个多人参股,背景深厚的商行联盟,有着高力士背景的鞠氏商行也在其中。
鞠氏商行在河西最大的铺子不是在凉州,也不是在甘州,而是在威远守捉以南的肃州(后世酒泉市)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由于大唐皇族号称是老子之后,自然笃信道家,于是就少不了炼制丹药,而炼制丹药绝对少不了硝石。
由于皇家的带动,朝野之间实际上对道家最为尊崇,自然也带动了硝石的销售,当然了,此时的硝石炼制尚没有到后世明朝的水平,但无论如何也是硝石大量利用的时代。
“鞭炮”、“爆竹”所需不过是副产品罢了。
这一节,孙秀荣自然从鞠氏商行的掌柜那里得知了。
马璘也知晓硝石,
鞠氏商行就是硝石最大的买家,为了隐藏威远守捉这唯一的渠道,他们几乎都是将硝石隐藏在其它货物里运到肃州的,然后再从肃州向四周发卖。
表面上,鞠氏商行就是硝石最大的“生产厂家”。
有了鞠氏商行的存在,虺其虬需要的粮食、布匹、铁器、食盐会源源不绝从肃州送过来。
与豹文山守捉相比,威远守捉乍一看深处荒漠之中,不过它却位于一条经肃州、甘州流入居延海的大河——弱水(后世额济纳河)的支流旁,虽然这条支流时断时续,不过既然是河流自然就有丰富的地下水。
威远守捉就位于弱水以西两百里的荒漠里,其南北都是山体,还是有着花草树木的山体,中间就是那条支流,守捉城就位于河谷地带。
河谷长达五十里,原本大唐在河谷两端设置有军镇(类似于胡弩镇,为威远守捉下一级军堡),将谷口封死。
河谷里大部分时间是是没有明水的,但在五到八月份,河谷两岸宽约五里的地带却是绿意盎然。
虺其虬守住了这处地方,实际上就是独立王国了,五十里的山体,山坡都是草场,可以放牧牛羊,河谷里可以开辟田地,种植耐旱的粟米还是不成问题的。
五十里长的河谷,虺其虬的实力远高于延铎。
虺其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毕竟是蠢人,以他唐太宗嫡系子孙后裔,在武周倒台后回到长安绝对不失公候之位,最少也是一个伯爵。
估计是朝野间的纷争吓坏了他,也或许是他的家族从民间崛起让他开拓了视野,再或许是隐藏的财富、军力以及暗处实力让他有了非分之想。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皇家故意让他留在“民间”的。
据说太宗皇帝起家的玄甲重骑在他当政后成了近卫,其中一部分成了专门刺探朝野虚实的“内卫”,他们还顶着玄甲骑的名头,实际上早没了玄甲,只有一身黑衣,这些人多半在晚上出现了内宫某处,知晓虚实的,暗中称呼一声“黑衣卫”。
不过黑衣卫在眼下却消失了,他们是完全被裁撤了,还是完全隐入地下了,没有人能完全说得清。
眼下正是席卷整个后世阿拉善一带狂暴风沙过后的次日,狂风过后便是风平浪静,大地、空中的黄沙还在,虽然不甚厚实,但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威远守捉两侧的黑山眼下也还笼罩在雾蒙蒙中。
黄昏。
表面上破破烂烂的威远守捉城东西两座城门楼上已经挂起了灯笼。
三十多岁,一脸精悍的虺其虬身穿便衣,在书房接见了马璘。
若还是以前品级虽低,但来头却不小的都虞侯马璘,虺其虬还是要耐着性子听马璘讲完话,然后奉上一笔不菲的仪程的。
但眼下听到他已经加入了孙秀荣的霫部大都督府,他看似平静的面上却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马璘不是孙秀荣,那可是一百多岁的老怪物,察言观色自是好手,马璘虽然武艺高强,但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初哥一枚,他并没有捕捉到这一节。
“守捉使,听说贵处盛产硝石,大都督特派我来洽购一批,今后若是到了霫部,也会委托胡商不时采购一些”
“好说,好说”,虺其虬随口答道,内心却想道:“孙秀荣这厮要此物作甚?难道也要炼制丹药以求那长生不老之道?若是那样倒省事了”
马璘对于察言观色不在行,不过跟着他过来的还有一人。
苏希杰,就是那位在怛逻斯纳斯里商行待过的、在仁勇都的地位仅次于宇文邕奴的突厥少年。
少年兵、商行、仁勇都三重的身份让这位年岁与马璘一样,都才二十一岁的突厥少年苏希杰历练得早就超过马璘了。
刚才那个细节被苏希杰捕捉到了。
“此人似乎对大都督有所不满,或者有所轻视,不对啊,此人是犯官家属后代,虽然祖上阔绰过,但眼下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捉使,虽然有些余财,不过与大都督相比那可差远了”
“可他好像了解大都督似的,或者了解之后十分鄙视似的,不经意间,这轻视之意就流露出来了,他何德何能如此?”
两人告辞后,正要跨出房门,房内便出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苏希杰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
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从房内侧门进来了。
两人离开后便住进了城里唯一的一座客栈,自然也是“官营”、实际上是虺其虬经营的客栈。
与豹文山守捉城到处都是平顶的土坯房不同,威远守捉城的房舍不少都是有砖瓦的。
夜幕很快降临了。
守捉使府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青砖碧瓦,在肃州自然不算什么,那里这样的房舍有的是,不过在大漠深处的威远守捉城却是独此一家。
由于客栈规模有限,马璘只带着十人进城,剩余四十人都在城外,白日里,马璘可是瞧见城里至少有三百骑来回穿梭的,城头还有一两百步军在值守,也就是说,除非守捉城内部出了问题,否则就是固若金汤。
与寻常府邸中间高两头低不同,虺其虬似乎并不需要站在高处眺望远处,他的三进院落倒是倒了过来,中间低,两头高。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中间那进院落有什么事的话,外面的人也瞧不见。
当下,其中一间房舍正好灯火通明,但从外面看是却是漆黑一片,好似守捉使恬淡无为、早早歇息了似的。
自然不是。
一张矮腿方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方桌边坐着三人,正位的自然就是虺其虬了,其左手坐着一位浑身黑衣的汉子,就是在吃酒的时候也带着宽檐毡帽,让人瞧不清他的面目,其右手则坐着一位中年文士,浓眉大眼,三缕长须。
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瓶产自西域的琉璃杯,里面盛着红色液体,液体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温过的。
酒过三巡。
黑衣人突然说道:“最新消息,孙秀荣这厮竟于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虽然胡人的结拜兄弟多如牛毛,不过以阿史那施之尊,竟然能屈尊与孙秀荣结为兄弟实在不同寻常”
中年文士说道:“孙秀荣以弱冠之资短时间崛起于西域,降服西突厥诸部,又南下击败大食,千万不可小觑,胡人也是耳目广大的,自然知晓这一切,基于这些屈尊下交也是有的,但在下奇怪的是”
“以阿史那施之尊,又是东突厥两大汗之一,与孙秀荣把酒言欢,礼送他出境也就是了,为何要与他结拜?实在想不通,难道这厮真是那种能一见倾心之人?很难想象,才二十二岁啊”
虺其虬却说道:“诸位,刚才马璘代表孙秀荣来了,说是要采买硝石,他要去霫部,那还远得很,若是要爆竹,去幽州采买也就是了,单单要这硝石作甚……”
“谁?!”
虺其虬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低吼了一声,此时房顶上传来了一阵猫叫,这时几人才继续喝酒说话。
中年文士说道:“无论在怛逻斯还是在霫部,周围都是胡人,孙秀荣这厮虽然出自契丹,终究是汉人,自然深受汉家影响,这道教肯定也是其一,或许他也在暗自炼制丹药也说不定”
黑衣人却摆摆手,“他能平安抵达霫部就不错了,我来之前主人就说了,他若是能平安抵达霫部就不理会他,任他折腾,反正与我大唐无碍,若是中途兵败被杀,正好去除一大隐患……”
“……”
“……”
听到“主人”两字,几人的声音都放低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正浓,一片黑暗中的客栈的一间房门也打开了,一人闪电般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