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秀先是一愣,接着便说道:“难道这两个部落是薛延陀人后裔?不对啊,自从薛延陀灭亡后,大量的部族都融入了葛逻禄、回鹘和突厥,逃到南边只是少数,突厥人没有理由对这些小部落动手啊?”
武多祚却摇摇头,“如果是寻常时期,大汗此话自然在理,不过眼下突厥人内部纷纭,可汗之位转瞬即灭,自默啜后,后续可汗全无半点威信可言,何况回鹘人、葛逻禄人为了加剧其内部纷争,还推举了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为突厥大汗”
“眼下二汗并立,乌苏米施可汗更是威信扫地,覆灭就在眼前,在此种情形下,凡是能够树立其威望的举措都会成为其救命稻草,薛延陀之事虽然久远,不过多少也能唤起一些突厥人的愤怒…….”
“那他就不怕得罪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李怀秀依旧有些疑惑。
“大汗”,武多祚似乎明白了什么,“临近霫部的漠北大部是拔野古,前任突厥大汗默啜就是现任的拔野古都督颉质略杀死的,颉质略不过是拔野古大汗手下一名四处侦查的游骑,侥幸遇到了溃退至此的默啜,进而将其杀死”
“唐国便封颉质略为幽陵都督府都督,取代了以前的拔野古汗王,为了抗衡突厥与回鹘,唐国对拔野古十分亲近,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兵器和甲胄,默啜死后,汗位变换不停,也没有机会向拔野古兴兵寻仇”
“饶是如此,突厥人也不是拔野古人所能抗衡的,颉质略自从当上拔野古的新可汗后也一直战战兢兢的,夹在唐国、突厥之间动弹不得,不过若是此时乌苏米施可汗向其表达善意,让其攻打迁到霫部的薛延陀部,从而彻底化解突厥、拔野古的仇怨,我想颉质略还是会同意的”
“颉质略本就与唐国交好,若是再与突厥人修好,其后续将不可限量,何况孙秀荣从西域来到此地,沿途不断受到各部的进攻,颉质略多少也会听到一些,若是安禄山的使者进一步向其表明心迹,其自然会进一步坚定信心”
“至于挨着拔野古部的仆固部,其首领为突厥汗国的东叶护,需要看护东受降城以及河东节度使府的军力,根本无暇顾及霫部,于是便只有拔野古部出手了”
“拔野古部是漠北有数的大部,不亚于贵部和奚部,户口不下三万,若是能出动精锐万骑,足以覆灭薛延陀部,甚至顺手将碎叶军灭了也极有可能……”
李怀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消我等出手,拔野古一部就能灭了霫部?”
武多祚摇摇头,“只能灭了碎叶军和薛延陀,霫部是由三部联合而成,其中独孤部不消说已经被孙秀荣收入囊中了,不过北面的宇文部,东边的娄室部想要在短时间里融入碎叶军并不容易”
“据我了解,三部之中以独孤部最大,但宇文部、娄室部加起来也有近万帐,拔野古人没那么容易将其灭掉……”
李怀秀见他侃侃而谈,声音笃定,便问道:“恐怕先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吧”
武多祚笑道:“确实是有了,不过”
“无妨,先生敬请直言”
……
几日前。
霫王大帐以北约莫八百余里的地方,有名的克鲁伦河从那里蜿蜒向东流淌,在其北岸则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帐篷。
这里在后世是蒙古国东方省省会乔巴山,眼下却是拔野古部落大汗的夏季汗宫所在。
在一色白色大帐中间矗立着一座青色大帐,这顶帐篷就是如今的拔野古大汗、幽陵都督府都督颉质略的汗宫。
拔野古部落眼下有丁口超过四万户,胜兵上万,自从杀死突厥大汗默啜后,新任大汗颉质略成日胆战心惊,生怕突厥人前来报复,故此,他除了交好大唐,还与鄂尔浑河流域的回鹘人交好。
不过眼下他的处境并不好,他与回鹘人之间隔着忠于突厥汗国的仆固部,该部丁口与他差不多,其首领还被乌苏米施可汗任命为东叶护,而回鹘人在与葛逻禄人一起将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推上汗位后,便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望起来,似乎并没有为拔野古出头的意思。
他虽然是大唐钦封的都督,不过其部落与大唐之间还隔着好几个部落,真有急难发生,大唐多半不会为了这么一个部落而兴兵北上的。
故此,此时若是能与突厥人和解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何况现在大唐也来人了。
突厥人刚走,大唐的人就来了,这让五十多岁的颉质略有些如梦似幻——什么时候他拔野古部也能成为两大势力心中的香饽饽?
比起突厥人,颉质略无疑更信任唐人,虽然这名唐人并不是安北大都护府过来的,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平卢节度使府过来的。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不过自己这拔野古部落有时候也被划入“室韦诸部”,接受平卢节度使府管束勉强也谈得上。
来到颉质略大帐的是一位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此人身穿唐服,正在用突厥语向颉质略侃侃而谈。
“完了?”
颉质略去过长安,还在那里盘桓了好几年,多少懂一些唐话,对于此人半生不熟的突厥语很是不感冒,等他讲完了才用唐语说了一句。
那人有些尴尬,讪笑道:“没想到大汗也能讲唐话,倒是小子贻笑大方了”
颉质略摆摆手,“我的唐话也不灵光,勉强能讲几句,严先生,本汗只有一句话,我在这件事里有什么好处?”
原来此人叫严庄,是安禄山新近招募的一个他颇为欣赏的人,当然了,此人眼下年岁尚轻,目前的职位只是区区录事参军,尚没有成为后来的首席谋士,不过安禄山的一应文牍以及对外联络之事多半由此人来打理。
严庄听闻了便说道,“自从那件事后,据说贵部的丁口增长很快,几达四万户,贵部西边是强大的仆固部,而仆固部身后是突厥人,自然不能向西扩展,而在东边则是室韦诸部,都是蛮荒之人,取之无益”
“只有南边的霫部最合适,霫部在经历了几任女主后,丁口削弱的厉害,而眼下都督新到,威信未着,若是占了那里,便与大唐的距离更近了,之后接受兵器、铠甲、布匹之类岂不更加便捷?”
“何况,大汗只消发兵攻打薛延陀部即可,此部是被孙秀荣裹挟而来的,本就不是此地之人,朝廷也不会说什么,若是孙秀荣反击,大汗自然能回击,以大汗的威望,击败远道而来的区区几千碎叶军应该不在话下吧”
“咳咳,大汗,估计你也听说了,孙秀荣的碎叶军此次东来,一路上不断受到诸部的袭扰,若是没有朝廷的默许,这些部落岂有这么大的胆量?”
颉质略虽然有些心动,不过他依旧面无表情,“严先生,本汗一开始问的话你还没有答复我!”
严庄只得说道:“若是大汗能够击败孙秀荣,自然就能兼任霫部大都督,届时由我家节度使上奏圣天子即可,眼下节度使圣眷正隆,相信也不是甚难事”
颉质略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对于霫部,说实话,除了契丹、奚部觊觎,就数拔野古部,以前因为身边有仆固部、突厥人,颉质略动弹不得,不过眼下既然突厥人亲自上门求和,许他“北叶护”的职衔,还许诺“事成之后,嫁以毗伽可汗之女大洛公主”,由不得他动心。
不过,身为拔野古游骑出身的颉质略曾在中原待过,又出身底层,深知草原险恶,他心中早已经答应了严庄,不过却另有盘算。
默啜死后,突厥人的地盘大为萎缩,加上包括契芘部在内的几部南迁,原本克鲁伦河以南的牧场便空了下来,自然被临近的拔野古人占据了,不过拔野古人占据此地后并不安心,对于身侧的仆固部一直严密戒备着。
克鲁伦河以南的牧场极为广袤,颉质略让其长子拔野伦统领两万牧户驻牧,拔野伦曾在长安当过质子,他是拔野古部第一个将“拔野”作为姓氏的,在李隆基的万骑营也呆过,颇通兵法。
其麾下又接受了大唐的一些兵器铠甲,牧场又挨着霫部,若是由他出动万骑进剿薛延陀,进而伺机进攻碎叶军,相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而克鲁伦河以北之地是拔野古的根本之地,轻易折腾不得,在颉质略心目中,一万拔野古骑兵,足以打败薛延陀人和碎叶军了,就算不敌,从容退回原来的驻地也不难。
“好吧”,颉质略最后说道,“最快一个月,最慢两个月,我部就会攻打薛延陀!”
他这么说也是有把握的,他的大帐距离拔野伦的大帐还有好几百里,去通知他聚集兵力,然后再南下,怎么也要一个月,若是路上耽搁了,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严庄心满意足地走了,与来到草原的大多数汉人一样,他也是跟着北上的胡商过来的。
此时的情报系统远没有后世发达,令严庄没有想到的是,他依托的这家胡商也是挂靠在高力士名下的商行之一,而这些商行对于已经在幽州设置据点的张翰来说肯定是重点经营的对象——能够北上拔野古这么远的地方,自然没有几家。
在严庄南下跟着商队南下并经过霫部时,一名商行护卫脱离了大部队,飞也似的向霫王大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