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秀荣在文德县(后世张家口宣化区)附近好整以暇地伏击乌承玼时,接到文德县被占消息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也好整以暇地带着大约三千步军行走在通往文德县的驿道上。
在他看来,“杨守忠”突袭了文德县,只能算是侥幸成功,对于他这样急需立下大功进而与安禄山争夺范阳节度使之位之人来说,“杨守忠”的自取灭亡,让他有了一举拿下整个契个部、辱纥主部,进而廓清妫州边境的可能。
若能实现这个目标,他范阳节度使之位便稳如泰山,就算时下的安禄山已经成了杨玉环的义子,深受皇帝夫妇的宠信也不行。
李隆基时代的大唐,至少在中前期,还是大致秉着能者上,庸者下的用人方针的,至于能者是否奸邪并不重要,这也是造成开元盛世的关键。
无论安禄山,还是乌承恩,抑或哥舒翰,至少都是合格之上水准的将领。
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虽然乌承玼将所有的骑兵都带走了,但这并不意味他清夷军军使没有亲兵了,他不但有,还是从羌人、定居在妫州的契丹、奚人(两者统称熟契丹)中通过跳荡营拣拔的佼佼者。
“银鞍契丹直”,这个名字刚刚出现不久,首先就是在妫州出现的,在唐末时分则在整个河北大行其道,这个名字的出现,乌氏兄弟居功至伟。
五代十国时,各节度使拥有银鞍契丹直多少直接决定了战力程度,当然了,眼下大唐还处于强盛时期,银鞍契丹直并没有那么突出,不过与碎叶军一样,从小弓马娴熟的契丹人(奚人)一旦有了充足的武备以及正规的训练,这战力肯定要高出普通骑兵不少。
实际上,孙秀荣的碎叶军就是大号的银鞍契丹直,眼下有三个五千人的营头,可想而知,若是放在五代十国,妥妥的一统河北的料。
但在眼下,大唐的府兵尚没有彻底破坏,募兵也方兴未艾,杰出将领层出不穷,唐军的战力依然在各部之上,想用区区三个营头的碎叶军就指望一统中原只能是痴人说梦。
乌承恩是乌家嫡长子,作为迁到中原的异民族,他们大多知晓自己的生存之道,就像后汉的刘渊,妥妥的满腹经纶,能与王谢之家大谈个三五天不落下风的,但依然没有放弃骑射,作为羌人后裔的乌家也是如此。
乌承恩也出自长安由皇帝直辖的万骑营,又当过皇宫侍卫,算得上天子门生,还进过武学,也算得上文武全才,与其弟乌承玼不同,乌承恩一表人才,虽然年仅四十,却保养的相当不错,玉面长须,配上那一身皇帝钦赐的山文甲,妥妥的儒将之风。
但实际上,乌承恩比乌承玼还狠辣,他是四年前来到妫州担任刺史兼任军使的(全天下除了丰州的郭子仪,也就是他乌承恩有这份殊荣了),刚来时整个妫州只有一万五千户人家,包括汉人以及熟契丹,可四年过去之后,他通过威逼、捉生以及诱惑(吸引幽州、檀州、蓟州等地的熟契丹前来谋生)等手段将丁口上升了一倍。
就凭这份功劳,实际上范阳节度使就应该给他。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胡旋舞,不会装铁憨憨,不会以四十岁的年纪舔着脸称呼二十出头的杨玉环为“母亲”,惹得皇帝龙颜大悦,进而认为此人毫无心机,于是一升再升。
除此之外,他乌承恩管辖的是妫州,临近的辱纥主部、契个部只出产皮毛,并无其它特产,但营州附近却有老山参、大粒珍珠(乌苏里江、鸭绿江特产)、貂皮以及珍贵木材,安禄山有这些东西,便能将前来明察暗访的采访使、处置使、侍御史、笼络得团团转。
如此一来皇帝就更信任安禄山了,因为从下到上都在为安禄山说话。
当然了,这也与当今皇帝本身就是依靠道士、胡人的武力上台的渊源有关,一旦在心中形成印象,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就很难更改了。
乌承恩倒也想贿赂,他通过山南、山北榷场也赚了不少钱,但与安禄山相比还是差远了,故此,这次在竞争范阳节度使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也起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下山北榷场,然后向长安显贵进行重贿的策略。
至于那些与长安显贵有勾连的商户,在乌承恩的眼里依旧如蝼蚁一般,在他看来,显贵们只是接受商户们的干股,平时商户有多少铺子,有多少人手,每年进项多少,生意做到了哪里,他们才懒得管呢。
就算追查起来,由于都被杀了,死无对证,也查无可查。
而光是重贿还不行,若是能拿下塞外两部奚人,自己这范阳节度使便是板上钉钉。
他相信,乌承玼的三千骑无论如何也能抵挡杨守忠的五千骑,而自己三千精锐步军的到来就能将其全歼!
于是,他从妫州城出发时,并没有显得十分焦急的模样,他绝对相信乌承玼的三千骑能够缠住杨守忠的部族骑兵。
如果乌氏兄弟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大唐也不会将其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至于被攻陷的文德县,杨守忠多半在里面烧杀劫掠而已,自己按照正常速度赶过去还是能将其包围,进而歼灭的。
除此之外,他自然知晓,既然杨守忠已经入关了,那广边军多半失手了,他也命令清夷军都虞侯高庭晖率领一千精锐从龙门县边墙朝东进攻,龙门县到广边军只有几十里路,若是沿着边墙进攻,杨守忠绝对会大吃一惊。
高庭晖,是妫州为数不多通过跳荡营的遴选,但并不是银鞍契丹直的高丽人,异常勇猛,是乌承恩头一年在各部里遴选出来的,他的第一任牙兵队长,四年后积功升为都虞侯。
高庭晖,乌承恩给他取了个外号“古之恶来”,那是因为高庭晖生得五大三粗,武器是一对双铁戟,每把短戟重达十五斤,长三尺,挥舞起来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
他麾下有三百虞侯军,都是搜罗的奚部、契丹、室韦、高句丽流落到幽州的勇士,有这些人打头,加上七百训练有素的府兵,拿下杨守忠留在广边军的部队绰绰有余,估计杨守忠留在广边军的部队不会很多,也根本想不到唐军还能沿着边墙攻过来。
而高庭晖这几年的功勋从何而来?
自然就是捉生了,他几乎是契个部奚人的噩梦,自从他成为清夷军的都虞侯后,奚人吓唬孩童已经改成了“你再哭,高蛮子来了!”。
可见高庭晖的骁勇狠辣。
(喻文景、李日越、高庭晖,后来史思明麾下三猛将之一)
虽然是如此,不过一旦领军出征,乌承恩还是恢复了军将世家子弟(乌承恩父亲是平卢军使乌知义)的他立即严肃起来,为了防备出现突然遭遇契个部骑兵的情形,他让五百配备了大盾、长枪的重兵营走在最前面,五百强弩兵继之,而自己率领的三百银鞍契丹直以及剩余的步军紧跟其后。
这样的布置也是有讲究的,一旦骤遇敌军,重兵营和强弩营就能组成一个方阵就地防御,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自己的银鞍契丹直或者乌承玼的骑兵一到,部族骑兵就只有远遁的份儿。
当然了,如果高庭晖顺利拿下广边军,自己就能实施关门打狗,若是拿下杨守忠,就能遥控整个契个部,有这么大的功勋(将杨守忠捉到长安献俘,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节目),范阳节度使绝对跑不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文德县了,为防意外,乌承恩立即下达了歇息一刻时间的命令。
没多久,当乌承恩发出继续行军的命令时,敌人来了!
得知敌人的装扮后,乌承恩有些忐忑了。
“九球节的铁盔?那是漠北回鹘人的最明显标志啊,怎地杨守忠也装配上了?”
奚人的装束与突厥人完全不一样,杨守忠是绝对不会使用回鹘人的装扮的!
与乌承玼一样,乌承恩猛然醒悟过来了。
“奶奶的,不是杨守忠,多半是那可恶的碎叶军扮成回鹘人通过杨守忠的地盘过来了!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广边军竟无一人出逃,就被敌人困住了,如果说是契个部奚人,就太过匪夷所思了,但如果是碎叶军就说得通了”
“可恶!”
一想到竟然是碎叶军,乌承恩的神色立即凝重起来。
那可是横扫霫部附近诸部的强敌啊!
“布阵!”
中军发出了紧密的鼓号声,处在最前面的重兵营和强弩营立即就地组成了一个大方阵,重步兵在外围,以大盾、长枪护卫外围,强弩兵居中,随时可以射击,这样的阵势在中国延续上千年了,若是加上偏厢车,那就是李陵出塞步军的配置了。
不过,乌承恩的重兵营有大盾,一面大盾就高达五尺,加上一丈二尺长的长矛,足以护卫整个阵型了。
当然了,乌承恩也暗自有些后悔,这样的阵型只能被动防御,加上眼下已经初露锋芒的陌刀兵尚没有装配到清夷军,主动进攻的能力还是弱了一些,若是再多一千骑兵配合,就算有五千部族骑兵突然杀到,他乌承恩也抵挡得住。
但来的是碎叶军!
近五年来,碎叶军的名声渐渐在边镇传播,在孙秀荣带着三千人不远万里抵达霫部后达到最大,至于最后击败拔野古、扬威檀石槐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来的正是白孝德!
得知乌承恩的步军抵达后,白孝德英俊的面庞兴奋之色愈发浓烈。
“跟着大郎打仗就是痛快啊”
痛快归痛快,如何尽快击破乌承恩这个乌龟阵,还要提防突然出现的机动敌人,则是摆在他面前的事。
他没有轻举妄动,知晓碎叶军都是孙秀荣含辛茹苦训练成军的,孙秀荣没有为自己积攒哪怕一贯铜钱,全部身家都放到了碎叶军和工匠身上,轻易损失不得。
他立即向孙秀荣做了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