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从没有不透风的墙。
乞史城失陷的消息震惊了正在乞史城东边山口与碎叶军鏖战的哈桑。
上一次在与苏哈、窦薛裕的大战里,双方最终不分胜负,苏哈、窦薛裕的军队再次回到了大营,哈桑自然不甘心,决定一鼓作气彻底击垮大营。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乞史城失陷的消息!
接到这个消息后,哈桑便知晓大势已去,眼下救援萨末鞬城已完全没有可能了,若是能在并波悉林大军来临之前保有那色波城这个大食人在乌浒水北岸最重要的据点就不错了。
于是,他撤退了,在与苏哈的战斗中,他在城外的一万七千大军几乎几乎折损了一半,不过也将窦薛裕的拔汗那军损失了六七成,苏哈的骑兵也有几乎两成折损,否则依着苏哈的强悍,他是不会退入大营的。
不过随着孙孝恪五百骑的出现,他依旧保持了三千人左右的规模。
哈桑撤退时,他身边的骑兵还有大约三千,剩下步军就无法区分长矛兵、刀盾兵、重步兵了,大约五千人全部挤在一起,跟在骑兵的后面往南撤。
苏哈自然不会平白让敌人撤走,不过由于他的力量损失颇大,他只能带着一千骑远远跟在敌人的后面。
其实现在的哈桑根本就没有心思与他决战,而是存了以步军断后,掩护骑兵顺利撤到那色波城的心思。
在抵近乞史城时,他碰到了侯琪的人马。
侯琪的热海营其实已经在昨日抵达乞史城了,他遵照孙秀荣的命令,让刚刚抵达的轻兵营带着辎重、炮兵、陌刀兵进入乞史城驻守,自己则带着剩余两千五百人随时出城作战。
这一日,得知哈桑的大军正在撤退时,侯琪立即带着骑兵出来了。
与马琳、白孝德、苏哈等人相比,侯琪是一位老老实实按照孙秀荣亲自制定的操典行事之人,得到侦骑的消息后,他立即将自己的两千五百骑排成一个严密的大阵阻挡在驿道上。
哈桑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哈桑并没有惊慌失措。
独莫水(卡什卡达里河)冲刷出来的绿洲几有五十里宽,在绿洲上,除了城堡、村庄就是田野了,眼下粟特人种植的作物已经冒出地面一个月了,绿油油的煞是好看,但粟特人种植的都是旱地作物,若是逼急了哈桑大可将骑兵开进田野一走了之。
在独莫水流域,绿洲东面的山体那一侧就是识匿五国,眼下被大唐控制,哈桑自然不能跑向那里,何况,从那密水绿洲穿越大山通往识匿五国的道路只有一条,中间有一处险要的关隘,叫铁门关,眼下却是被大唐控制着。
若是被碎叶军追得急迫的话,他还能窜入绿洲西边的大山,那里的山势平缓,山谷纵横,作为长期在那色波附近盘桓的大食人来说,对于这里的地势非常熟悉。
但眼下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得知那密水(泽拉夫尚河)流域西端的城池已经被碎叶军占据了,没准碎叶军正沿着这处山体里的山谷向东进攻。
于是他只能拼命往南跑,只要到了那色波城,依托高大坚固的城墙,以及城里足以支撑到并波悉林大军抵达的粮草和步军,完全能够反败为胜。
此时的他尚不知晓那色波城已经失陷了,还在做着美梦。
他绝对信任并波悉林。
此时的大食国,对于征服的异教徒地区,除了号召他们诚心皈依大食教,就好像他们在呼罗珊地区做的那样(这个地区的民众与波斯其它地方不同,民众对于大食教的虔诚不在大食人之下),而对于不愿意加入大食教或者勉强加入大食教的,他们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这就是繁重的兵役!
否则,在多为荒漠的呼罗珊地区,并波悉林为何能在短时间召集起近五十万的大军?
用战争来消耗异教徒,进而消耗敌人,才是黑衣大食刚刚成立之时的不二法宝!
当然了,他们也知晓不能完全通过残酷教法来对待他们扩张路上遇到的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对两个敌人还是十分大方的。
一个自然是罗马人了,对于俘虏的罗马士兵、将领,他们都是礼遇有加,而对于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唐人,他们同样如此对待,怛罗斯之战后,被俘的唐军实际上都得到了颇为不错的礼遇,读过书的人更是当做贵族一样对待。
否则也不会出现像杜环这样读过书的士兵(估计是录事一类)被俘后还被安排在地中海附近旅游、考察,最后还能乘坐阿拉伯人的海船回到大唐!
在任何时代,无论你信仰什么宗教,作为一股大的势力,自然就不能光考虑宗教,利益才是最主要的,其中对于真正的强者,那绝对是要高看一眼的。
扯远了,哈桑将大约五千步军放在后面,结成阵势缓慢撤退,除了作为诱饵吸引碎叶军攻打,进而为自己骑兵的顺利撤退创造机会外,未尝没有放弃这支步军的意思。
一旦完全失去了这支步军,在呼罗珊、吐火罗,很快就能再拉出一支同样数目的军队,而同样在呼罗珊、赫拉特,这两处呼罗珊重镇,每一处都有几万名工匠在为大食军日夜不停地打造军械,装备也没问题。
这些工匠同样都是眼下大食国境内的异教徒或者刚刚加入大食教不久的人,与河中诸国一样,都是形同奴隶一般的存在,大食国投入少量粮食就能让他们开动起来。
什么事人海战术,此时的大食国才是!
大食教的巅峰是奥斯曼而不是大食,在奥斯曼时代,由于大量吸收了基督徒,以及由基督徒转化而来的大食教徒,他们才会慢慢走上精英治国,精锐作战,辅以归化白人(西帕希、耶里切里)的巅峰。
故此,对于步军的损失,哈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唯一可惜的就是重步兵了,这些人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一想到这些人,哈桑年轻、英俊的面庞上勉强露出了一丝怜惜。
是的,只是一丝怜惜,并没有负疚感,这丝怜惜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就完全消失了。
对于侯琪的挡路,他也没有上前与之决战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碎叶军也有几千骑,后面没准还有追兵,虽有步军阻拦,但若是被碎叶军骑兵纠缠住,想要脱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哈桑带领骑兵窜入了田野。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侯琪的眼睛。
在独莫水绿洲上,曾先后崛起过大宛国、史国,养活民众十万户,光凭一条独莫水是不行的,从汉代起,这里的居民就学会了将独莫水及其支流的河水通过无数条渠道引到农田里。
在乞史城附近,便有四条河流以及依着四条河流形成的几十条渠道,乍一看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但走不了几步便是水渠,再走几步就是人工河,最后就要面临独莫水支流的阻隔。
这些,哈桑自然知道一些,但作为堂堂埃米尔,霍拉桑地区的总督,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他自然是准备先到田野里奔驰一会儿,然后再绕到驿道上的。
此时的侯琪已经将自己手下五个营头(每个营头五百人,长官叫校尉),排成了一个扇形,看似“追赶”着哈桑,实则“驱赶”着哈桑往前急奔,见到这一幕,哈桑也加快了步伐。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后,两支人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此时,在哈桑的正南面则是独莫水的一条支流,虽然只有几十米宽,不过这是夏季,想要从容越过也不容易。
而在他的两侧则是两条被史国农户从支流引出来的水渠!
水渠只有不到一丈宽,若是拼命,座下又多是大宛马的话,大食人的骑兵还是能跨过去的,但眼下显然是不行的,大食人自然也拥有高大的大宛马,但大多数还是吐火罗马,一种从大月氏时代传承下来的河西马,经过近百年的杂交、演变后,自然比眼下漠北大行其道的突厥马高大一些,但也很有限。
于是,哈桑和他的骑兵被阻截在一处四面皆约一里地长的狭窄地方!
不过,哈桑作为总督,又是并波悉林手下的两大将之一,还是有一支亲兵的,他的亲兵骑着的都是大宛马。
到了这个时候,哈桑自然醒悟过来为何侯琪一直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而不是拼命贴上来厮杀了。
他看向了执失乌介。
执失乌介心里一凛。
“我的重骑兵只剩下一千骑左右了,眼下前、左、右三面有河水阻隔,后面有追兵,总督大人显然是想让我的重骑兵去挡住碎叶军,然后自己带着骑兵渡过河水南去了......”
“我的家眷都在木鹿城,若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必将成为奴隶在木鹿城的市场上发卖,唉......”
半晌,他想到了一个完全之策,他朝着哈桑说道:“总督大人,我明白了,在下这就带着重骑兵去挡住敌人!在此之前,你们赶紧走吧,这是一条小河,河水并不深,只要不没过马头,大队就能过去,咳咳......”
哈桑知道他的想法,便宽慰道:“放心吧,你的家眷我会照顾好的”
哈桑看了一眼远处,只见侯琪的军队依旧不疾不徐地跟着自己,在将自己压缩到这个地方,依旧没有上来厮杀的意思,虽有些奇怪,不过眼下还是逃命要紧,他又看了看河对面,那里依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
蓝天,白云,绿油油的大地,好一派河中绿洲风光,以前他担任霍拉桑总督时并没有好好欣赏这些,眼下想要欣赏却没有时间了。
“扑!”
他催动了战马,面对这样的河流,战马也没有畏惧,前蹄踏上了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