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孙秀荣来说,既然能够提前一年将白孝德的碎叶营派到霫部,对于就近的识匿镇自然不会错过,他一早就让此时的昭武州州牧兼镇守使马璘做好了准备。
摸清沿着那密水(泽拉夫尚河)上游抵达克孜勒苏河河谷的道路后,在大唐内乱刚起之时,他就让彭县镇守使李进才带着三千人进占了以赤河驿为中心的地方,并在那里修建了城堡。
(赤河驿,后世吉尔吉斯斯坦萨利塔什)
赤河驿升级到赤河城后,便彻底锁住了大唐从拔汗那盆地越过阿赖山脉来到克孜勒苏河河谷,进而回到疏勒镇的道路。
也封锁住了识匿镇最为便捷通往疏勒镇的道路,于是他们只能穿越葱岭高原了。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坚定田珍投降之心,对于田珍来说,由于退路被封,除了投降眼下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大唐麾下北庭大都护的孙秀荣便别无他途。
若是投降了连漠北蛮夷都不如的帕坦人,抑或对于大食教极为狂热的大商人,想想田珍也不会这么做。
碎叶军,毕竟是一个操着唐语的势力。
孙秀荣在怀朔镇蹉跎了两个月,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这一次,他带足了三个月的粮草,为的就是做长远打算。
粮草只剩下一个月,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这个打算,如果说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莫说别人了,就算他自己想想也不大可能。
不过他依旧做了。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严格说来,碎叶军似乎与此时的吐蕃人有些类似,对于丁口有些狂热的痴迷,但吐蕃人将从中原掳掠过来的绝大部分人都当成了奴隶来使用,按照他的体制,以高寒贫瘠之地,想要养活几十万大军,没有更为庞大的奴隶是不可能的,而没有几十万大军,他靠什么与大唐、大食争霸?
而碎叶军却是一个能真正善待百姓的势力。
孙秀荣知道,在安史之乱后期,由于河西、陇右军力孱弱,吐蕃人大举进攻,一度攻陷长安,虽然最终铩羽而归,但却从京畿、关内道掳掠了大量的人口,这些人口后来一部分被安置在河西,为后来党项人的最终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与其让这些人成为吐蕃争霸的一部分,不如便宜了自己,当然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中国人,孙秀荣肯定会同时削弱吐蕃。
而在北面,回鹘人气焰正盛,后来其败于辖嘎斯人之手后西窜,奠定了整个西域几百年的基础,这一幕是孙秀荣不想看到的。
同时削弱回鹘人,自然也是他所想。
还有契丹,则是顺手为之。
若是利用安史之乱的当口,通过某种设计或者战争同时削弱吐蕃、回鹘、契丹,又让大唐在短时间缓不过劲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吐蕃人的命脉有两点,一是人口,二是佛教,佛教让其衰落水到渠成,不过在近期,他需要一场致命的战争才行,其实,几乎与安史之乱同时,吐蕃人的国王被臣下杀死,内部一片混乱,眼下是幼主在位,权臣当道,若大唐没有安史之乱,有着一众能臣宿将,覆灭该国易如反掌。
几年后,吐蕃人汇聚二十万大军来到长安,如果大唐能在此时将其歼灭,或者部分歼灭,必定能奠定几十年的西北边陲安靖,可惜依旧功败垂成。
二十万,整个吐蕃能有多少人口,几乎是举国之力了。
当然了,此时的唐国君臣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即便意识到了在安史之乱末期也无能为力。
想想吧,由于碎叶军的横空出世,一个没有咄咄逼人的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的东亚世界该是何等模样?
这一切,就凭着他七个营头就能达到?
想想都不可能。
这就是他冒着断绝粮草的风险在怀朔镇蹉跎了一个月的真正原因。
眼下他收到的消息是:
白孝德已经成功完成辽东攻略,正在榆关与史思明对峙;
阿布思已经完成檀石槐台攻略,麾下大军激增到万余,东边震慑契丹,西边威胁回鹘人;
中路的山地营已经成功击败了契丹人,并占据了涅剌部的领地,打通了燕山腹地与榆关的联系。
耶律涅里果然是契丹人真正的奠基人,在得知白孝德从南面过来时,立即当机立断,将大军撤回了饶乐水流域,并让自己的幼子耶律毗伽亲自来到他的大营作为质子负荆请罪。
当然了,以南弓熙、康孝荣两个营头,是不能奈何涅里太多的。
契丹人,眼下势力最弱,在孙秀荣计划的排序中也位居最后,涅里如此做倒是正在他的下怀,若是此时不是身段柔软的涅里主政,而是刚猛无比的可突于,他必须先要解决了契丹人才行。
至于安史叛军,眼下大部分被唐军分割在长安、洛阳、河东、幽州、南阳等地,区区幽州的兵马孙秀荣并没有放在眼里。
对于史思明来说,虽然碎叶军出现在榆关有些突兀,不过眼下他的头号大敌依旧是河东的郭子仪、李光弼朔方军!
最新得到的消息,史思明已经不在榆关附近了,与留在榆关的高庭晖碎叶军对峙的变成了安禄山亲信,原平州刺史徐归道。
一切都在向预料的方向发展。
但孙秀荣依旧忧心忡忡。
“此时史的回鹘大汗不是骨力裴罗,也不是默延啜,而是血气方刚的叶护,他若是尽起国内大军与我决战,还真是不好对付,虽然我已经安排好了后手,但如果战时久拖不决的话,吃亏的依旧是自己”
“还有,由于我的出现,原本就剑拔弩张的唐军、叛军便有了缓冲的机会,在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严格的敌我,否则那些原本就是叛军大将的田承嗣、李忠臣等人也不会摇身一变成为河朔藩镇!”
“对于唐庭,只要首恶安禄山一家覆灭,估计也就可以了,否则也不会接受史思明的投降”
“搞得不好,回鹘、唐军、叛军、契丹人夹击自己那就贻笑大方了”
孙秀荣给李泌回了一封信,大意是“碎叶军这次来是为了勤王,我言出必行,李郎切莫为此忧虑”
当然了,为了坚定李泌之心,他还写道:“唐军、叛军正在长安、太原两地对峙,幽州空虚,据说叛军拿下长安、洛阳以及洛口仓、含嘉仓、太原仓之后将大量物资都运往幽州了”
“此其本都护之意呼?”
大意是,我是来勤王的,肯定会与叛军交战,眼下幽州空虚,而唐军主力却被牵制在太原、长安,无力扰敌背后,就由在下这个熟悉草原的老部下来完成这一艰巨任务,顺便抢夺一些粮草,作为勤王之资,这不过分吧。
孙秀荣这么写,是因为李泌在历史上曾提出过两大战略,一个自然就是联络大食人对抗吐蕃人了,另外一个就是趁着叛军腹地空虚,长途奔袭扰乱其军心了。
不过在主战场回归长安、太原附近,以及大同依旧在叛军手里后,大唐若是想要兵出幽州就只有从草原南下一途了,以唐军眼下的能力显然是做不到的,孙秀荣这么一说,李泌十有八九能劝李亨同意他的说法。
而对于李亨来说,他连回鹘人都能祈求,名义上还是大唐臣子的孙秀荣从北面骚扰幽州肯定是求之不得。
当然了,孙秀荣自有他的全盘考量,不是一个骚扰敌后可以蔽之。
打发走马燧后,他立即召见了苏希杰。
“大都护”
苏希杰刚刚从狼居胥山回来,由于之前孙秀荣一直在召见马燧,还没来得及召见他。
“移地健同意了我等的意见......”
“慢着”,这是孙秀荣所筹划的最紧要的一件事,虽然历史上叶护、移地健兄弟不和,不过在面对自己这个大敌前也极有可能使出反间计,让碎叶军入彀,孙秀荣岂能亲易相信。
“你是如何断定他同意了?除了歃血为盟,折箭为誓,祭天,还有什么?”
对于此时的人,特别是草原部族来说,歃血为盟、折箭为誓、祭天几乎是最高的承诺了,但三世为人的孙秀荣却不敢尽信。
“在利益面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如此”
“大都护”,苏希杰跟着孙秀荣也接近二十年了,自然洞悉他的心思,“移地健身边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来自药勿葛部,是如今回鹘汗国大逻便之一的帝德的儿子,而移地健的大可敦正是帝德的女儿”
“一个是拔野古部大酋长的儿子,自从前任大汗颉质略死后,拔野氏一族重新上台,该姓氏也是拔野古部唯一的贵姓,移地健另外一位大可敦就是拔野氏”
“职部不但与移地健在正式场合达成了协议,还与这两位掌握汗国东部领地实权的人物进行了密谈,也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心思......”
“哦?”
“大都护,与老奸巨猾的骨力裴罗相比,叶护明显刚烈得多,眼下以他为主镇守乌德鞬山、嗢昆水流域,而以移地健为主镇守独乐河、狼居胥山的规制是骨力裴罗生前做出的”
“但当时骨力裴罗划分地盘时,内九姓、外九姓一共十七部叶护占据十部,移地健占据七部,但眼下移地健麾下只有五部,每一部的牧户还被大量削弱,实际上外九姓中只有多览葛、拔野古两部听从他的命令”
“而在原来的划分中,整个独乐河流域的同罗人、多览葛人、仆固人都是要接受移地健的统治的......”
孙秀荣猛地睁开了眼睛。
“独乐河流域,最强大的自然是同罗人、仆固人,单凭一个拔野古部、一个多览葛部完全不足以与叶护争雄!”
想到这里,他说道:“那移地健有没有准备打出什么旗号?”
“自然是有的,与中原人类似,无非是什么清君侧之类,说是叶护听信了岳敦、贾巴尔等人的谗言,要拿回失去的部落、土地等等”
“还有,移地健亲笔写了一封信......”
“哦?”
“我亲眼见他写的,用突厥文写在一张羊皮上,已经带回来了”
说着,苏希杰从将手里一直握着的羊皮卷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