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勋押运从长安城搜罗过来的粮草、财物早就通过大运河运到了幽州城。
作为大燕皇帝生前任命的“京畿金吾卫巡城都尉”,他来到幽州后立即受到了原来的大燕官员青睐,他的部队先后被编入大燕留都府尹直属部队、节度副使直属部队,眼下史思明掌权,李继勋的部队就成了城里三年前新建祆寺主持、大萨宝,被安禄山封为护国大法师的安延明麾下军力。
安延明,是如今年河中唯一一个独立于碎叶军之外西曹国国王库特巴的侄子,原本就是西曹国祆寺的主持。
此时的幽州城,除了史思明麾下的三万精锐,还有安禄山的老臣、以兵部侍郎之衔镇守幽州的康孝忠指挥的一万留守兵马。
另外就是史思明幼子史朝清直接指挥的几路人马了,他们是:
大燕大将阿史那承庆长子阿史那玉指挥的全部由胡人跳荡健儿组成的银鞍卫,约莫千人,都是从突厥、回鹘、契丹、奚、室韦迁到幽州附近少年中挑选的,战力还在契丹直之上。
银鞍卫人数约莫千人。
史朝清从小的玩伴、汉人少年兵首领高鞠仁统领的五百幽燕卫。
此时的幽州城,方圆约莫二十五里,每边都在五里以上,城墙平均高达四丈,宽阔、高大、坚固,是隋、唐两朝进攻高句丽的最大基地,可容纳兵马二十万。
覆灭高句丽之后,从其故地迁来了大量的胡人贵姓部落,加上室韦、契丹、霫人、突厥诸部,整个幽州的胡人、汉人数量几乎等量齐观。
当然了,胡人都安置在靠近边墙的山地草场上、田庄里,为了照顾这些人,无论是隋朝还是大唐,都在幽州城以北设置了三大榷场,号为“燕北榷场”,榷场规模仅次于长安、洛阳,位居大唐第三位。
此时的河北道,户口近一百五十万,丁口超过一千万,是大唐丁口最多的道,但那些胡人牧户却没有编户齐民,整个幽州户册上有四十万人口,若是加上在榷场附近讨生活的胡人,五十万肯定是有的。
在隋、唐两代进攻高句丽时,大量汉人将士阵亡,特别是在隋炀帝时代更是造就了无数孤儿寡母,隋末义军首领之一的高开道就是其中之一,高开道之后跟着李世民进攻高句丽,同样战死在辽东。
高鞠仁,便是高开道的后裔。
李世民从辽东撤回本土后,考虑到路途太远,幽州丁口又不多,便将部分将士留在当地,高鞠仁的祖先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这些人中也有不愿意种地的,便在幽燕之地流浪,时人便称呼他们为“高句丽跳荡儿”,实际上都是汉人,不过是大唐进攻高句丽后留在幽燕的孤儿罢了。
幽州城北三大榷场设立后,这些跳荡儿便有了用武之地,或为牙人,或为打手,或为车夫,或为保镖,反正赚得比种地多就是了。
高鞠仁就是从中脱颖而出的。
在安禄山执掌范阳节度使府后,立即在整个节度使府开办了一届跳荡营,十五岁的高鞠仁成功夺得头名。
跳荡营,是大唐专门为少年郎设立的非正式“科举”,其功绩也被称为“跳荡功”。
前面说过,高鞠仁手下的汉儿只有五百人,却是整个幽州城战力最强大的一支部队,人人都能拉得动三石力以上的强弓。
然后就是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之子张献诚从整个河北道抽调的两万团练军中拣拔的三千精锐了。
这支部队是由张献诚堂弟张献甫以都尉之职掌管。
最后就是李继勋这支掺杂了三百碎叶军的祆教徒护卫了,人数一千,此时的人对于祆教、摩尼教根本分不清,都混为一谈,当李继勋成功押送财物抵达幽州后,史思明便让这支以祆教徒为主的部队接受大萨宝安延明指挥,对外则称为“摩尼卫”。
那三百碎叶军已经将从杨国忠宝库里弄出来的铜盾、乌兹钢刀、钢弩完全配置起来了,抵达幽州后更是从史思明那里领来了陌刀,剩下的七百人则配备了长枪、弓箭等。
由于这三百人都是西域胡人,还确实是信仰祆教的,故此,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幽州,连祆教护卫都认为他们跟自己一样,遑论大唐人士?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们是碎叶军。
这三百人,都是天道教的成员。
由于这三百人的存在,摩尼卫勉强挤进了“留都四卫”之一。
四卫,都接受幽州留守长官,今年才二十岁的史思明幼子史朝清统领。
于是,李继勋摇身一变成为了摩尼卫的都尉。
前面说过,自从加入祆教护卫后,李继勋便蓄起了胡子,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西域汉人了。
鉴于李继勋在长安的“优秀”、“忠诚可鉴日月”的事,连带着史思明对他也刮目相看,在考察一阵子后,干脆让李继勋的摩尼卫专门看守设在幽州城节度使府旁边的范阳仓!
范阳仓,河北道最大的仓室,首先由隋炀帝修建,作为其进攻辽东的后方基地,由于其部队连带民夫动辄上百万,范阳仓规模非常大,在幽州城几乎是城中之城!
大唐时代,由于太宗、高宗两代也从此出发进攻辽东,范阳仓便没有废弃,一直在使用之中,后来由于国泰民安,便渐渐废弃了。
安禄山时代,这里又暗地里修葺完善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全部驱赶出去,又恢复到隋唐时代作为进攻辽东的后方基地的水平。
在史思明眼里,能够在长安那种混乱情形下“坐怀不乱”,还将所有的财物献给皇帝的人绝对可以信任,加上又是祆教徒,更是让其十分放心。
于是,李继勋便带着摩尼卫堂而皇之进驻了范阳仓,他的头上还多了一个头衔——范阳仓监。
接管庞大的范阳仓之后,李继勋整整一个月是在不安中渡过的。
一个月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范阳仓储藏的粮草、财物的数量。
白解忧,白孝德长子,因为白孝德是龟兹国王族子弟,其祖上在汉代时曾娶解忧公主之女为王后,白孝德为其取名白解忧,自然也是为了纪念先祖。
当然了,就算没有碎叶军,他也是诚心归附大唐的大将,与匈奴人自称是王昭君之后一样,他在内心里也认为自己是解忧公主之后,故此,诚心为大唐做事并毫无芥蒂。
白解忧就混在那三百碎叶军里,他实际上是仁勇都的人,白孝德娶的是焉耆国王族龙氏女,与白孝德是解忧公主之后不同,龙氏女却是前匈奴公主后裔,当然了,几百年后,焉耆国的人早就恢复了印欧人种的模样。
二十岁的白解忧三年前从孙秀荣的近侍中离开后就加入到仁勇都,后来又跟着李继勋潜到长安,以他的面目以及曾在孙秀荣手底下历练三年的经历,实际掌管范阳仓的就是他。
他是以摩尼卫录事参军之职出现在幽州城的。
“司马!”
白解忧长得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甫一来到幽州城就成了诸多叛军高官贵戚尚未出阁女儿的觊觎对象,加上他这个令人遐想连篇的名字,让此时幽州诸多士子也诗兴大动,留下了诸多以他为主题的诗篇,可惜都平俗的很,并没有流传到后世。
白解忧此话一出,李继勋不禁瞪了他一眼,白解忧赶紧捂住了嘴巴——此地虽然是范阳仓内,不过隶属于叛军的小吏还很多,李继勋眼下的职衔是摩尼卫都尉兼范阳仓监,你一口一个“司马”岂不露馅?
虽然如此,不过李继勋并没有责怪他,眼下他并没在仓监衙门办公,而是在自己的府邸,还是在书房里,也没有什么小吏过来偷听。
只见白解忧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那上面记着他这一个月没日没夜清点府库得来的数据。
作为一个仁勇都人员,这本小册上的数据并没有用到时下碎叶军已经通行的大食数字,还是用汉字来写就的。
“都尉,范阳仓就是一座县城,分成了四大街区,每座街区就是一座坊区,其中粮仓就占去一半,来自江南的大米,来自河北、河南的粟米、小麦各占一半,加起来百万石是有的,加上各种喂马、牲口的豆料、草料,差不多有两百万石!”
“一座坊区储藏的全部是军械以及行军所用的木料、铁料,其中整个河北道隶属于朝廷将作监、武库司的军械,诸如矛头、矛杆、横刀、甲胄、鞍具、袍服都有,职部细细清点过,里面的东西能供十万大军使用”
“甲胄中,上等的明光铠、山文甲有约莫五千套,中等鱼鳞甲、锁子甲两万套左右,下等的皮甲、布甲、竹甲约三万套”
“上等横刀有三万口,马槊一千杆,各类钢鞭、瓦楞锏、铁锤三千套,更有各式强弩三万套!每副强弩配有弩弦两套!”
“然后是装载布匹、铜钱、金银的大仓了,其中大部分被布匹占据了,目前唐军都用布匹来作为军饷使用,仓里储有各类布匹接近三百万匹,其中大部分是绸缎、麻布”
“最后就是专门储存钱财的小仓了,抛开铜钱,各种金银合计超过两百万贯!若是算上没有来得及清点的铜钱以及无法一一确定价值的瑟瑟石,总数超过四百万贯是肯定的!”
“就这些?”
没想到得到这个数据后,李继勋并没有太过惊喜,在他心里面,“叛军占据了整个河南府,搜刮了长安、洛阳两座大都市,以及三座大仓,竟然就这点数目?想必大部分还是留在当地作为长安、洛阳、南阳叛军的开销吧”
白解忧一愣,迅疾又想到,“司马曾经作为北庭大都护府为数不多的几个高官之一,又曾当过仁勇都的首领,对于碎叶军的实力肯定了解得很,难道......”
见到白解忧的神色,李继勋知晓他在想什么,笑道:“别小看我等碎叶军,除了没有这么多布匹,粮草、钱财、军械一点也不比大唐差,质量或还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