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北城墙有两座大门,一曰通天门,一曰拱辰门。
两座城门相隔一里,都对应着城中两条大街,此时大唐所有稍大一些的城池几乎都是长安城的翻版,街道都修建的异常宽阔,位列大唐大城前几名的幽州城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的幽州城位于桑干河北岸,从桑干河引入的河水不仅穿越城池,还绕城一周形成了护城河。
在城北就是着名的燕北三市。
紧挨着通天门的就是布市,实际上是布匹、粮食、食盐、毛皮等大宗物资的交易场所。
布市的东面则是杂市,自然是百货之所。
最北面则是马市,是部族用马匹牛羊等牲畜与汉人交易之所。
三座市场都约莫相当于一座坊区大小,呈品字形位居城北,每座市场除了对应市场名的主要物资,自然也有酒肆妓馆客栈等场所。
为了管理市场,市监在每座市场正中设置了高楼,用于监视市内的交易。
由于市场设在城外,这里的监管就没有长安城东西市那么严格,入夜之后虽然也有宵禁,不过在市场内却极为松懈。
于是,这里便成了整个幽州地界,乃至燕北五州有钱人最喜欢的留恋之处。
最北面的马市,由于涉及到与胡人交易,一般人自然不愿意去哪里,不过那里有来自漠北、东北、西域的胡女,少数有实力的人还是愿意去领略风采的。
薛暮云穿行在马市的街面上,身后跟着以前在柳城市场的手下。
薛暮云原本是跟着白孝德的,如何来到此地,又为何来到这里先不赘述,反正眼下他来到这里快一年了,并成了马市的一位相当有实力的牙人。
经过柳城市场惨剧后,薛暮云变得成熟了许多,原本就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就更是如此了。
初秋的幽州,天高云淡,气候适宜,薛暮云一身大唐的士子服饰,浑不似以往粗陋牙人的装扮,他身后的两人手里还挑着担子,担子里装着几色礼物,一行三人旁若无人地走在马市东西走向的大街上。
薛暮云能从柳城市监转到幽州后还能在短时间里立足,除了他自己精通诸胡语言,极为精通牙人活计外,自然还有其它的原因。
原本历史上隶属于安禄山的大将薛嵩由于在檀石槐台之役中战死,自然就无法跟着安禄山反叛,不过他的弟弟们却还在幽州,大弟薛岌更是康孝忠手下的裨将。
另外,薛嵩的幼弟薛岸如今是范阳郡王亲卫铁弹营的成员,由于薛仁贵、薛楚玉的名头,薛岸虽然并不突出,不过依旧被史朝清高看了一眼——当然了,这也是史思明为了拉拢河东薛氏而做的。
有薛岌、薛岸两人在此,加上自己的努力,薛暮云才能在马市真正站稳脚跟。
作为薛家之后,薛暮云愿意在江湖浪荡,颇有些类似薛嵩年少时候,与做官比较起来,他更钟意江湖上的漂泊、缱绻、快意恩仇,战战兢兢跟着碎叶军历练了一段时间后,得知自己被派到此地,他竟有一丝解脱的快意。
薛暮云三人在大街上行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马市最繁华的地界了,那里有马市着名的“胡肆”,也就是有着来自西域的胡人舞女、美酒的酒肆妓馆所在。
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一家叫做“夜光居”,估计是借用了大诗人王翰那句有名的诗句。
经营这家酒肆的也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当然了,其背后站着像康孝忠、曹国正(史思明手下大将,史称曹将军)这样同样来自西域胡人后裔的大官,否则光凭自己是不能立足的。
来到夜光居附近后,薛暮云的面色顿时柔和起来,加上那一抹初秋的阳光,他似乎沐浴在浓浓的幸福里。
夜光居门口站在一个浑身黝黑的昆仑奴,他见到薛暮云后也咧嘴笑道:“薛郎来了,白夫人正等着了,赶紧进去吧”
薛暮云微笑着点点头,顺手扔给他一串钱,然后便信步跨进了夜光居。
与所有的胡肆一样,夜光居也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前院是喝酒吃饭玩赏歌舞的地方,后院则是住宿之处,客人若是看上了哪位舞女,只要有钱,也是可以留宿的。
白夫人,便是夜光居的头牌。
说起这白夫人,说起来身世也极为可怜。
他原本是龟兹国王之女,因为生得美艳,就被节度使高仙芝看上了,后来自然被他收入房中,成为他数量庞大的小妾之一。
高仙芝后来因功被封为密云郡公,封地就在密云县,于是他的一部分家眷也住在幽州,白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高仙芝带领大军与叛军对峙时,安禄山曾写信给他让其投降,高仙芝没有答应,安禄山一怒之下便将他留在幽州的家抄了,女眷全部发卖为奴,白夫人便带着她的女儿流落到夜光居。
高仙芝年轻时也是一个英俊潇洒的人物,他与白夫人的女儿自然也颇为美艳,眼下母女两人都是夜光居的招牌人物。
说来也奇怪,薛暮云便是瞧上了白夫人,而不是她的女儿,今日是白夫人三十六岁生日,他便带着礼物前来祝贺。
像白夫人这种情形在大唐比比皆是,别的不说,若不是有碎叶军的出现,前同罗部大酋、突厥汗国东部叶护阿布思妻女在安禄山的陷害下最后也只能流落风尘。
当薛暮云跨进院落时,似乎有心灵感应,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二楼楼上迎候的白夫人和她的女儿。
白夫人原名白绮罗,而她的女儿叫高怜儿,眼下在一众胡女的簇拥中正站在二楼含情脉脉看着薛暮云。
白绮罗虽然三十多岁了,不过保养的很好,加上心态很好(颇有些类似历史上的羊皇后),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的模样,倒是她的女儿,也就是高仙芝的女儿,才十五六岁的高怜儿显得老成许多,她二人看起来就像姐妹一样。
原本胡肆的生意是要好过布市和杂市的,不过自从史思明掌权以来,极力施行亲近汉人以弱化原安禄山手下太多胡人将领的策略,连带着让马市胡肆的生意也差了许多。
但薛暮云依旧我行我素,自从第一次见到白绮罗后便喜欢上了,此后更是成了她最大的恩客。
此时,楼上的白绮罗、楼下的薛暮云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在秋日阳光的照拂下更是笼罩了一层温润的色彩,种种斑斑,不可言状。
“上等锦缎十匹,上等瑟瑟石一匣,上等辽参一匣,上等貂皮十套!”
不过留下的鬼奴却有些不解风情,他拿起薛暮云带来的礼单大声唱起来。
薛暮云、白绮罗等人赶紧收回目光,彼此都是尴尬的一笑。
......
额头上顶着一个大包的白解忧跟着史朝清从拱辰门进入到了杂市。
既然是杂市,这里贩卖的东西大同小异,都是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等日常所用之物,这里的青楼酒肆也是最高雅的,也是寻常人最多的地方,不过当史朝清带着铁弹营进入杂市大街后,街面上立时便鸡飞狗跳起来。
看着四下慌乱避走的人群,史朝清哈哈大笑,他一边走着,一边用手中的弹弓四处击打,听到被击中之人倒地哀嚎之时,他的笑声便更加畅快了,若是恰好碰到年轻美貌的女子,自然被他的手下强掳到一边,然后塞到跟着他们的几辆大车上。
当他们走到街心时,整个杂市都知晓他来了,纷纷关门歇业,偌大的街市,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霎时便人去楼空,除了依旧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便没有更多的声响了。
不过这一切都阻挡不住史朝清,就算关闭了门窗也拦不住他们,他们随机强力闯进某家院落,然后重复之前那一套,于是,宁静的街面又变得喧闹起来。
等到大车上已经塞满了女子,史朝清也是意兴阑珊,他准备回去了,他每月一次的“游戏”刚刚开了个头,对他来说,大戏还在后面。
此时,从南头飞来几骑,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身材健壮,玉面长须,一身白衣,胯下一匹黑马,在见到宁静的街面后竟然没有避让史朝清,而是继续朝北走。
此人叫高如震,史朝清手下战力最强、全部由汉儿组成的幽燕卫头领高鞠仁的叔父,河北高家的代表性人物,他本身也是康孝忠留守大军里的将领。
原本在康孝忠的一万留都大军里,高如震的人马也是最强悍的,当然了,像高如震这种人物,史思明是既拉又防,高如震手下原本有一千五百骑兵,却全部被史思明弄到他的三万精锐里面,眼下让他统领的却是三千步军,还是三千轻步兵。
饶是如此,经过高如震的训练后,这三千人的战力也非同小可。
不过在史朝清看来,这一切都是浮云。
见到竟然有人不怕他,明目张胆骑着马奔行在杂市大街上,史朝清的火就来了。
他当即拉开弹弓对准了高如震!
其实,在平时,史朝清虽然喜欢胡来,不过对着的都是像他一样的少年人物,对于像高如震这样的宿将他轻易是不会下手的,这也是他老爹反复告诫过的,因为在史思明看来,史朝清向少年郎下手,一来可以锻炼其胆量和狠劲儿,二来旁人见到了也会说一声“少年郎本就猖狂,长大些就好了”。
大黑马上的高如震一见,知晓今日躲不过了,只得从大马上下来了。
他三两步跑到史朝清面前单膝跪下,“职部高如震拜见郡王!”
幽州汉人中,就以辛、高两家势力最大,史朝清虽然孟浪,但也知道轻重,这一次他倒是忍住了。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高将军,您这是......”
高如震嘴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说道:“今日与马市的李记说好了要挑选几匹好马的,因错过了时辰,便急急地往马市赶,没想到郡王在此,冲撞了大驾,请郡王治罪!”
史朝清的头上除了范阳郡王这顶大帽,还有范阳节度留后的职衔,还是整个幽州明面上的最高长官,高如震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官场规矩说道。
史朝清的面色变了好几下,最后才说道:“原来如此,是本王孟浪了,既然是急事,你还不赶紧去?”
高如震大喜,向史朝清行了一礼便牵着黑马离开了,等到距离史朝清等有些远了,他才重新上马疾驰而去。
等高如震走远了,史朝清手下的朱泚凑过来说道:“大王,高如震说谎了”
“哦?”,原本就有些意兴阑珊的史朝清顿时又兴奋起来。
“大王,据小的所知,在马市的胡肆里,有一个叫有夜光居的地方,里面有一个胡女是高如震的相好,据说今日是此女的生日,高如震此去多半不是去买马的,而是去胡肆给那胡女做寿的”
“胡女?”
史朝清从小在汉人师傅的训导下长大,虽然并没有学到儒家中庸克己之道,终究对充满腥膻味、牲畜粪便味儿的马市不感兴趣,自从史思明南下后,他虽然经常在幽州城内外胡作非为,但却从未去过马市。
“嘿嘿”,朱泚那张臭脸凑近了他,“据说那胡女原本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小妾,是龟兹国王族之女,颇有些姿色,幽州城内外也很是有些恩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