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
碎叶军竟然与史思明大军要同时抵达的消息震惊了城池,在这种情形下,各人的心思有活泛起来。
薛府。
薛楚玉去世后,薛氏一族原本紧紧围在嫡长子薛嵩身后,薛嵩成为王忠嗣的牙将后复兴薛氏一族的希望原本被河东薛氏点燃了,但薛嵩跟着王忠嗣在檀石槐台战死又让他们的希望戛然而止。
连带着,他们自然也将碎叶军恨上了。
当然了,作为大唐名将薛仁贵的后裔,能够毫无芥蒂地投靠安禄山、史思明,显然大唐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并非常人想象中那么重要。
同样,薛嵩在檀石槐台的战死在他们这些更为玲珑的后人心目中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
无论如何,若是没有史思明,薛氏一族便没有这么快复起。
薛萼回到幽州城,立即召集薛氏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展开了秘密商议。由于包括他在内的薛楚玉子孙都在一处大宅院里生活,在旁人看来,兄弟侄子都在一间书房里说话也并没有什么。
薛暮云侥幸逃过一劫后,当即在薛府住下了。
对于多少因为薛暮云的“莽撞”从而导致史朝清被杀一事,薛萼、薛岌还是选择了原谅。
因为此时,薛暮云在柳城市场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里,能在那样的地方,又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平卢军还能神色如常地收集尸体、掩埋,还能将李怀德的小妾尸体千里迢迢送到辽州,虽然他们并不知晓此时的薛暮云已经加入到碎叶军,但仅就这份“义举”就让薛氏刮目相看。
薛嵩以前在幽州时,就以任侠尚气着称,如果没有薛嵩,薛萼、薛岌、薛岸三兄弟也没有眼下这个局面。
除了薛氏一族,还有薛嵩的老友,被他认为是得道高人的老道刘钢。
不过就算如此,薛暮云的地位在薛府还不如刘钢,后者至少还是薛府一众幼童的老师。
众人自然为了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争的面红耳赤。
几人中,作为史思明女婿(并非亲女婿,而是义女婿)的薛萼自然牢牢地站在周王府一边,但亲眼目睹了幽州城那触目惊心变乱后的薛岌的立场则有些动摇了。
薛岌,是早就知道史思明准备投降大唐的人士之一,而碎叶军至少在眼下还是大唐麾下的一方势力,并没有明面上起兵反唐。
在薛楚玉诸子中,论起武艺、狭义、人缘、统兵,自然以薛嵩为首,以前在家族内部祭祖时,族长便说薛嵩有祖父之风,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在一场战役里就灰飞烟灭了——至今连尸首都没有寻回来。
于是,讨论到最后,便成了“是彻底投靠周王,还是投靠碎叶军?”,在他们的眼里,孙秀荣此来多半是站着燕北五州不走了,以碎叶军的赫赫威名,多了一个选择那是应有之意。
就在诸人热切讨论时,坐在最末位的薛暮云却心不在焉,他想起了已经被白解忧弄回到范阳仓的白绮罗,以及她的女儿怜儿。
虽然已经知晓白解忧就是白绮罗的“远房侄子”,但这两人被摩尼卫弄去终究让他有些不甘。
他也曾央求薛岌将她母女弄回薛府,但被薛岌毫不犹豫拒绝了,在薛岌眼里,得罪一个已经被证明是眼下幽州城战力最强悍一股势力的摩尼卫实在不明智,何况,这两人都是娼妓,以前若不是瞧在薛暮云、高如震两人面上,薛岌恨不得派人偷偷前去将她们杀了!
半晌,薛暮云终于从这几日消沉、颓废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人。
白孝德!
以前,他自然与白解忧照过面,但并没有就近联络,以他的地位,自然也不可能知晓摩尼卫实际上就是碎叶军派过来的暗桩,也不存在主动联络白解忧的情形,于是,虽然模模糊糊觉得白孝德、白解忧两人有些像,但还是以“都是西域胡人,面目相仿”将自己蒙骗过去了。
这几日,近距离接触白解忧后,加上见到摩尼卫的军纪、战法以及其首领李继勋、纳伦晓风后,便突然意识到这支部队极有可能与碎叶军有关,而北面羌人大酋“乞伏安国”突然加入到摩尼卫里,更是加强了他这一判断。
“一个来自长安商队护卫的部队,竟然轻易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羌人部落大酋投靠,如果不是一早就有联络,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而这一幕能够成为现实,放眼天下,除了碎叶军,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只有碎叶军,才能各部、胡汉能毫无芥蒂地捏合在一起”
加上对白绮罗的想念,薛暮云明知道自己多半会违反仁勇都的纪律,他还是准备豁出去。
“咳咳”
诸人已经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半个多时辰了,依旧毫无结果,薛氏子弟众多,眼下自然又分成薛萼派、薛岌派,薛萼掌管着骑兵,薛岌掌管着步军,都非同小可,都有拥护者,一时并不能分出高下。
薛暮云终于直起了上身,轻咳几声后,众人总算还意识到他的存在。
“我从辽东过来,有些事情,觉得还是要向诸位再说一遍”
薛暮云如何从柳城来到这里,自然同薛家兄弟说过,当然了,肯定掩去了不少细节。
“诸位,以你等来看,河东、河北、平卢三镇,哪一镇战力最强?”
薛萼瞪了他一眼,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扯这些没用的?”
还是年纪最小的、铁弹营的卫士薛岸说道:“自然是平卢军,榆关以东,胡人占据大部分,汉人只占据少部分,平卢军的主力就是契丹人、奚人、高句丽人、室韦人,十分强悍”
薛暮云点点头,“非但如此,柳城的刘客奴、董秦,安东的侯希逸、田神功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可是从胡人堆里杀出来的,但眼下刘客奴、侯希逸、田神功全部死了,后两者就是死在碎叶军手里”
“这几人中,董秦最为强悍,投靠周王之后,周王更是将精锐骑兵全部交给他指挥就可见一斑,但这样的人在遇到白孝德后也只能向西逃窜”
“诸位,白孝德手下只有三千人,而当时的平卢军、安东军加起来还有近两万人马,白孝德这三千人进入辽东之后却如入无人之境,比较起来,碎叶军的战力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当白孝德带着大军抵达榆关时,榆关以东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军队了,不是被碎叶军击败,便是渡海逃到青州、登州”
“白孝德抵达榆关后,那可是面临着周王亲自带着一万五千大军攻打的,当时北面的契丹人想浑水摸鱼,在榆关西面夹击白孝德,但白孝德一战之下就歼灭南下的契丹涅剌部,杀死其大酋骨力多,收降其青壮”
“白孝德收降契丹青壮后,这些人却并没有丝毫作乱的意思,显示了孙秀荣这位博格达汗、霫部大都督在普通契丹牧户中的威望,同理,当时碎叶军只有一个营头来到了骨力多的大帐附近,那时契丹王耶律涅里亲自率领一万多大军镇守于此,但最终不敌碎叶军,放弃了涅剌部回到了自己的老巢”
“而碎叶军主力在孙秀荣的带领下,在阴山以北某地大破唐军、回鹘人联军,同样是以少击多之举,此战过后,回鹘人已经不能从北面对碎叶军形成威胁了,此时孙秀荣大会诸部,收揽诸部子弟,组建新的营头,名为墨尔根营”
“就驻扎在以前霫部大都督府所在,从西面震慑契丹各部”
“可想而知,孙秀荣主动在阴山以北与回鹘人作战的,为的就是消除后顾之忧......”
“慢着!”,此时薛岌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什么“墨尔根营”如此细致的消息他一个马市牙人是如何知晓的?还有孙秀荣布局如此宏远的战略,他一个浪荡子是如何想到的?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莫要说什么商队了,自从碎叶军重返燕北开始,就没有商队抵达那里了!”
薛暮云在内心暗叹了一下,寻思许久,知晓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说真话的话,自己接下来的劝说会毫无作用。
他站了起来,此时他的脸上显出了果决之色。
“诸位,你等都知晓了,辽州的李怀德投靠了碎叶军,而我一度是李怀德的司马......”
“你!”,薛萼也醒悟过来了,“你在辽东时就加入了碎叶军!”
薛暮云点点头,“是的,说实话,碎叶军的军纪极为严苛,我这种人非常不适应,派我来到幽州时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但无论如何,我在一年前就是碎叶军的一员了”
他自然不会说出仁勇都的事,反正以眼下这几个人的能耐,是根本分不清仁勇都、碎叶军的。
薛岌问道:“彼等派你来此意欲何为?”
薛暮云摇摇头,“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隐瞒下去,当时白孝德同我说的也就是一句话,‘待机而动’,根本就没有接到他们的具体指令,或许除了我之外,他们在幽州另有他人”
看到众人不满的眼神,薛暮云笑道:“也是,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一个寻常人,就算在碎叶军里也不起眼,但无论如何,我需要将碎叶军的真实实力讲出来,以方便诸位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次从居庸关过来的碎叶军是孙秀荣亲领,有两个营头,约莫万人,加上东边的白孝德,以及留在涅剌部的营头,总数大约在两万左右,孙秀荣亲领的营头时整个碎叶军里最精锐的”
“你等知道,居庸关是燕山腹地最大的关隘,城墙高达五丈,墙厚三丈,却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就是他们天雷地火的威力,也就是说,他们能毁掉居庸关,自然也能毁掉幽州城任何一座城门!”
“孙秀荣领军以来,从未打过败仗,以在下判断,除非大燕的河北、河南两路人马全部纠集在一处,方有可能与碎叶军有一战之力,否则的话.......,还有,孙秀荣眼下还是北庭大都护,至少在明面上还是大唐的人,周王准备归顺大唐已经很久了”
“若是归顺了碎叶军,又与归附周王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