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宣皇帝旨意,多为省中官员,抑或是内侍中官,但今日的这道圣旨却有些不同,遍数长安上下,除了李世民自己,便再没有人比李恪更加适合前往颉利府上宣旨了。
李恪贵为亲王,身份便摆在此处,再加上他与颉利和阿史那云相熟,在突厥人中也很有几分声望,由他去,自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次日朝会,刚散了朝,李恪便被李世民留住,要李恪带着几个中官,亲自跑一趟右卫将军府,亲自宣读册封圣旨,已示皇恩。
“朕绍膺骏命自贞观四载始,大唐北伐,降突厥,定漠南,乃有突厥故地,漠南百姓亦尽皆归附,为我大唐臣民。自古中原帝王皆贵中华,贱夷狄,然朕独爱之如一。今有突厥女阿史那氏云,为人纯孝,『性』忠良,行恭顺,朕甚喜之,特收义女,封定襄公主,食邑八百户,已示朕之恩宠,彰朕视天下百姓如一之心。”
颉利卧病在床,长安一众太医尽皆束手无策,颉利的已然时日无多。
故可汗不保,突厥故臣中人心不安的大有人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李世民一道册封公主的圣旨颁下,倒是安定了不少人心。
李世民既已收突厥女为义女,便是告诉突厥人,在他李世民的眼中,突厥人同样是大唐子民,他一视同仁。
而为了此事,李世民付出的代价却极少,不过一个空空的公主封号,还有定襄郡八百户百姓的食邑,除此再无其他。
“父皇圣恩,欲亲待突厥,特加豁真为定襄公主,李恪为大将军,为公主贺。”李恪宣读完圣旨,将圣旨交到了阿史那云的手中,扶起两人,笑道。
颉利和阿史那云起身,颉利再被搀扶着躺回了胡床之上,看着阿史那云手中的圣旨,不禁一阵唏嘘。
曾几何时,颉利威凌天下,也曾同李世民平起平坐,可如今突厥大败,并入大唐,李世民收其女为义女,也变成一种恩遇了。
颉利大口喘着气,对李恪道:“臣身子太弱,进不得宫,还劳殿下受累,替臣入宫回谢陛下,就说臣阿史那咄苾代阿云谢陛下恩德,陛下大恩,阿史那咄苾永生永世难忘。”
颉利乃其汗号,而阿史那咄苾却是颉利本名,今日颉利以本名自称,无非就是告知李恪和李世民,他颉利已以唐臣自居,李世民知道,势必高兴。
李恪笑道:“大将军放心,大将军的话,李恪一定带到。”
颉利道:“有殿下这句话,臣自是放心的,殿下少年时臣初见殿下,那时臣便知晓,殿下忠耿,必是赤忱君子。”
李恪听的颉利这么说,脑海中也想起了他初至突厥时的情景,又看了看眼前已垂垂老矣的颉利,也不禁一阵唏嘘。
“大将军谬赞了,李恪不过『毛』头小子,君子之称实愧不敢当。”李恪谦虚道。
颉利看着李恪,感叹道:“臣初见殿下时,殿下尚是孩童,如今再见,殿下已是翩翩少年,臣私下有些叙旧的话想同殿下说说,不知殿下可还方便。”
李恪听着颉利的话,“私下”两个字落入了他的耳中,李恪猜想颉利必是有些话要单独同他讲,于是道:“大将军有言,自无不可。”
李恪说着,对身后的中官吩咐道:“本王有些话要同大将军叙旧,你等先行退下。”
这些中官虽是宫中之人,在外臣面前尚有几分威风,但李恪乃皇子,在李恪的面前,他们便只能算是家奴,李恪发了话,他们便老老实实地退下了。
李恪身旁的中官退下后,颉利也对阿史那云道:“我与殿下有些话要讲,你一个女儿家不便在此,也先退下吧。”
颉利要同李恪讲什么,阿史那云不知,她却知道,眼前的两个人男人没有一个会有半分害她之心,她纵是好奇,也退了下去。
“早年在突厥时,臣没少为难殿下,如何臣为阶下之囚,殿下尚能宽待,臣感激涕零。”众人走后,屋中便只剩下了李恪和颉利两人,颉利开口便对李恪道。
李恪身在北地之时,曾被流放阴山,甚至一度险些丢掉『性』命,按理说,李恪当对颉利很是不满才是。
可当颉利到了大唐后,李恪从不曾为难于他,甚至对他还颇为礼敬,在他的面前也以晚辈自居。
李恪笑道:“大将军在北地时不杀我,便是于我有恩,李恪自当礼敬。”
李恪在突厥时曾几番惹怒颉利,可颉利却颇为欣赏李恪的『性』子,留了他的『性』命,这于李恪而言,自也算是一种恩惠了。
颉利闻言,道:“殿下这么说,臣便放心了。”
“咳咳”
颉利说着,还不禁咳嗽了几声,似乎光是这简单几句话,已经花费了他太多的气力。
李恪见状,忙道:“大将军仔细身子。”
颉利闻言,摇了摇头笑道:“不成了,臣的身子已经不成了,依臣看,恐怕也就这月余的事情了,这些话我从不敢对阿云说,在殿下面前我又还隐瞒做甚。”
李恪看着颉利已经渐渐枯瘦的模样,心中也有一丝不忍。
纵是他们曾经为敌,甚至险些死在了他的手中,但面对这副模样的颉利,李恪也生不出半点恨意,只能感叹一句英雄迟暮。
李恪看着眼前的老人,如何能把他同六年前,渭水河畔嚣张跋扈的突厥可汗联系到一处。
李恪道:“猛虎尚且有年迈的一日,何况乎人,大将军虽不愿阿云担忧,但你纵然不说,阿云也总有知道的一日。”
颉利叹道“臣这一生,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阿云了,将来臣若不在了,还望殿下帮着照应着点。”
李恪本就与阿史那云青梅竹马,无论颉利说与不说,李恪都不可能看着阿史那云受了委屈。
李恪一口应道“大将军放心,有我在,绝不使阿云受苦。”
以李恪的身份说这句话,自有底气,颉利闻言,终于放下了心,对李恪道“殿下一诺千金,有殿下的话,臣纵是即死也放心了。”
颉利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道“臣或将不久于人世,有些东西留着也是无用,臣欲赠与殿下,却不知殿下敢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