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上了年纪之后,就喜欢坐在树下的棋墩上乘凉,安度余生,有一种人会越工作越年轻,越工作,越有激情。
叶兑老爷子就是闲不住的人,在盱眙教书教的好好的,在听说朱振在淮安的等等布置之后,竟然不辞劳苦,让一群学生赶着牛车将他送到了山阳。
先是给朱振补充了一批识文断字的学生,接着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伯爵府,没完没了的给朱振分析起天下形势来。
老爷子的论断是,权利永远握在掌握刀柄的人手里。
之前的淮安,之所以屡屡能够对抗衙门,那是因为坐镇这里的人,面对着复杂的外界形势,屈指可数的兵力要用在对抗外界的压力,而内部的豪绅,只能成为衙门合作甚至绥靖的对象。
可如今入主山阳的朱振,却不复当初执政者来淮安时候的尴尬情境。
首先毗邻山阳的盱眙,那里本来就是朱振的地盘,不仅不会给淮安带来任何的麻烦,相反因为盱眙的存在,反而打通了淮安与应天的商路,让淮安日趋稳定繁荣起来。
其次,南方的张士诚正调集所有的力量,拼劲全力对抗全面反扑的应天朱元璋,导致张士诚无暇搭理正在淮安逐渐安家的朱振。
最后,则是徐州方面的动荡不堪,元枢密院同知陆聚,在芝麻李和彭大等人溃逃之后,正在费劲心思的招抚流民,目前勉强可以自保,做个守家之犬,但是让他南下进攻淮安,却是万万不能。
而大的形势来看,目前的扩廓帖木儿,正在山东跟刘福通等人打的头破血流,也没有心思关心淮安,只能在私底下做些小动作。
以上的种种一切,都表明初到淮安的朱振形势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路走来,老夫也算是领略了淮安的风物,淮安确实是个好地方,若是经营得当,必然会成为国公辖下的一面旗帜,国公能放心将淮安交给你,确实是一份了不起的信任。”
对于老爷子的看法,朱振倒是很认同,不过想想目前的淮安的情况,朱振忍不住叹道:“淮安确实是块膏腴之地,可之前的执政之人,将这些祸害的不轻。
鱼米之乡,产盐之地,竟然连自己的百姓都养不起,任凭豪族鱼肉乡里,百姓流离失所,真的是可笑至极。”
朱振指出淮安问题之所在,叶兑老爷子听完,抓住胡须,淡然一笑,“很不错,你能发现淮安的问题,证明你用心了。
但是你也不必对前者过分介怀,若不是他们的无能,如何显得出咱们的手段来呢?”
没错,若是没有这些废物,朱振的好,百姓未必能够感觉得到。
连口饭吃都混不上,逼得老百姓不得不聚众造反,如今有了口米饭吃,朱振就成了人人家里的活菩萨。
这里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眼界。
叶兑微微一笑,“还是刚才的话,之前的执政官未必没有作为一番的心思,只是时局不允许。”
听了老爷子的讲述,朱振也不断思索,结合自己之前执政一方的经历,他很清楚,想要在地方有所作为,着实很难。
治理地方确实很难,但是能因为难,就轻易退缩吗?
身为义军,若是连老百姓的需求都解决不了,那么你起义杀官府,瞎折腾干啥?
难道就为了谋取自己的富贵?
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理所应当,但是在朱振看来,实在是太过于低级。
要知道,像是朱振这样的人,在北元的地盘里经商求富,未必就会比现在差。
马斯洛需求理论说的很好,人在富足之后,就会追求更加高大上的东西。
而眼下的朱振,很明显就不是那种追随吃饱喝足就完事儿的人。
“要想在淮安有所作为,单凭招抚流民,还不行,怀之以柔确实能彰显出你的仁义,但是若无暴力手段,震慑一方,又如何让那些豪族臣服,在老夫看来,振哥儿,你之前的手段太过于温和了。”
叶兑老先生在军山和盱眙呆的久了,见惯了昔日朱振所作所为带来的好处,对于朱振到达淮安之后的种种温水般的行径,多少有些不理解。
他一脸疑惑的问道:“振哥儿,你不是那种瞻前顾后之人,为何到达淮安之后,变得如此畏畏缩缩。
须知,乱世当用重点。
你到了淮安之后,虽然杀了些人,但是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官吏,而真正为富不仁的豪族,却一个都没有碰触。
莫非你有什么布置,或者难言之隐?”
听完老爷子的话,朱振起身,笑吟吟的看了叶兑老爷子一眼。
这次他是真心佩服叶兑老先生,不得不说,老爷子的胸襟确实宽广,眼里只有百姓和天下。
在朱振看来,大抵读,明白事理,做了官之后,就会成为有钱人的代言人。
至于百姓的生死,在他们看来,便如同那野草一般,即便是毁了一茬,明年开春还是能长出来的。
“淮安的形势与盱眙有所不同,这里民生凋敝不假,但是豪族的势力却比盱眙要强太多,而且此地没有经历过几番真实的战乱,豪族势力也相对比较强。
之前甚至曾出现过七豪族逼着张辰不得不退步的故事,我们仓促之间出手,未必会输,但是也未必会赢得多么好看。
我们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做事情,在没有触及核心利益之前,没有必要争个鱼死网破。”
叶兑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一次轮到他诧异的看着朱振了。
眼前这个知进退,圆滑至极的小子,还是当初那个在军山死战不退,打的张家溃不成军的小子吗?
不管怎么说,朱振说的都很有道理。
现在淮安最苦的,依然是老百姓。
而豪族的势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
剧烈的动荡,苦的肯定是那些老百姓,若是能够以温和的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那些吃肉的豪族,愿意放弃他们昔日里嘴边儿的肉吗?
叶兑老老先生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山阳。
自己好歹比朱振多活了几十年,遇到紧急的事情,经验好歹比这小子要丰富一些。
“振哥儿,老夫毕竟年迈了,只能帮着你把把关,至于该怎么做,还得靠你自己。”
叶兑老先生正说着,忽然身后有人咳嗦了一声,“老先生,谁说你只能把把关的?”
叶兑老先生吓了一跳,扭头循声望去,却原来是一直处理文案的杨勋忽然抬起头来。
这位昔日里,精于谋划,行事阴险的检校大佬,如今在朱振帐下,虽然不至于华丽转身,成为彻彻底底的正人君子,但是为朱振鞍前马后奔走的功劳和苦劳,可都是不能抹杀的。
即便是正人君子茹太素不齿于杨勋的为人,但是杨勋的能力却从来没有质疑过。
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肯定过杨勋的能力,让杨勋在朱振的阵营行事,少了很多阻力。
所以杨勋开口,即便是叶兑老爷子,也凝视望向于他,想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杨勋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平章府的大量文案,基本上都是他处理的,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沉重负担的工作,但是在杨勋看来,却甘之如饴,而且处理的非常不错,即便是朱振也很信赖他。
杨勋一开口,表情就显得有些阴险,尤其是他那双有些狭窄的眼缝,总是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老爷子,虽然军山和盱眙,跟淮安的情况都大不相同,但是有一点儿难以改变的本质,那就是这里的读书人很多,而且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爱钱,还是很多读书人渴望经学的?
若是能给他们读书和做官的机会,这敌人我们不用动手,便能少了半数,老先生您说这买卖,除了您还有谁能干?”
朱振瞪了杨勋一眼道:“胡说八道什么?
老先生这把年纪,你还指望他给那些富家子当先生不成?”
叶兑老先生神情肃然,朝着朱振挥挥手,“说什么胡话,老夫虽然一把年纪,但是为国事奔走,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振哥儿,你准备准备,这淮安确实少一所学府为你所用。”
“老先生高风亮节,为国竭心尽力,杨某佩服。”
杨勋感慨道:“他日史书之上,必然会给老先生浓浓的留下一笔的。”
接下来众人又听朱振谈了谈对淮安的看法,老爷子总算是对朱振放下心来。
原来,朱振初抵淮安,对整个淮安的形势初步了解之后,也不是没有动过直接对盐动手的心思。
但是经过一番摸查,配合之前自己的情报和锦衣卫的四处调查,朱振也明白,想动这些豪族,并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既然外界的情况对淮安非常有利,朱振自然没有必要心急,所以他采取了在当时人看来,非常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招抚流民。
乱世之中,粮食是珍贵到不能再珍贵的战略物资,任何一方诸侯都不太愿意去搭理这些流民。
因为每新增一个流民,就代表着一张看不到尽头的嘴。
而豪族起初也乐意看到朱振去干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拿着珍贵的粮食去填补那些流民的肚子,早晚有一天,他的粮食耗尽,即便是不用豪族去对付他,那些流民也会将朱振撕成碎片。
升斗恩,斗米仇的事情他们间的太多了。
只是朱振似乎富裕的让当地的豪族有些羡慕。
一连三个月,朱振从盱眙运来的粮食竟然没有吃完不说,而且各地的各项工程进展非常顺利。
而招抚流民的杀伤力,也开始逐渐显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