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二人是同门师兄弟,皆为名师明道晏悉心教导的嫡传弟子,但出了书斋,不论昔日感情多好,便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温良恭让。
因为双方一方代表着扎根淮安上百年的豪族巨擘,而另外一方,则代表着大量漂洋过海,来东方寻找机遇,不惜沦落倭寇的武士。
所以双方虽然有利益共同点,但是说到底,都是在淮安这片丛林的野兽,既然是野兽,便要有各主次,便要有吃多吃少。
亭外的雨已经停了,雨滴顺着琉璃瓦滴答滴答的流淌着。
裕泽的话,张素卿听得真真切切,低头去提酒杯的那一刻,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再抬头的张素卿一脸平静,看着一脸盛气的裕泽,心里格外明了,即便是这群漂洋过海的东瀛人,隐藏的再好,也难以掩盖他们贪婪的本质,最终的最终,他还是希望吃肉的。
张素卿心中大定,知晓自己这次出使,定然会有所收获,所以他的笑容很是淡然,“愿闻其详。”
裕泽是属于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然要直奔主题的人物,此时裕泽不再隐藏,指着亭外逐渐晴朗的天空说道:“孟子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所以,淮安虽然好,但是若是事不可为,我们大可以迁徙而走,不必在这里厮守困境。
这一点儿,淮安的豪族是比不了的,因为你们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你们不能走,你们也走不了。
盱眙县伯入主淮安之事,我们足够关心,但是却不关命。
不知道,兄长是否认可小弟说的话?”
裕泽说的漠不关心,言语轻飘飘的,仿佛淮安局势与他们东瀛人丝毫没有关系,但是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张素卿,他很希望从张素卿的脸上看出丝毫的紧张。
只要对方表现出丝毫的脆弱,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咬过去,撕下一片最为肥美的肉来。
淮安诸豪族,夹带里的好处可是十足的。
他们这些倭寇虽然在沿海劫掠,但是却只能喝点儿汤。
但凡是敢对淮安豪族的盐场动丝毫的心,淮安豪族的战舰就会打上门来。
这群人对抗起海盗来,比起官府更加拼命。
可如今形势变了,淮安的盱眙县男要打击豪族,那么这些豪族要想活命,就必须跟自己联合。
而代价必须是他们嘴里的肉,不然自己凭什么给他们卖命?
即便是自己答应了,自己的义父也不会点头的。
要知道,义父不仅是大海上最凶猛的猎人,也是最狡猾的商人。
只是让裕泽注定失望的是,张素卿的表情从始至终的格外的淡然,看着裕泽盯着自己,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哂笑,“裕泽兄的意思是,此次灾祸,你们准备迁徙不顾了?
那此行我算是来错了,今日之宴,便当时为兄与你送别吧!告辞。”
说罢,张素卿起身便要告退,将放在一旁的背囊背起,那枝格外显眼的玉笛也挂在了腰间。
见张素卿真的要走,裕泽赶忙伸手拉住了袖子。
若是义父在此,他肯定会气愤的直接将张素卿赶走,并对外宣布此人以后再也不许登上八机岛。
但是裕泽作为八机岛最为清醒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张素卿这样离去,对于八机岛的损失到底有多么惨重。
“素卿兄,莫要反应如此激烈,毕竟这里是我们东瀛人人人仰慕的华夏之地,人杰地灵不说,更有沃地万里、江山锦绣,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舍弃,只是这一次对手势头确实强劲,便是汝等豪族都不是对手,不得不寻找外援,我等漂洋过海之人、孤苦无依,便是在一旁可热闹,都有可能被误伤,若是真的提刀上阵,能不能活命还得另说,要些好处,真的过分吗?”
此时此刻,裕泽再也不隐瞒心中的贪婪,张素卿却丝毫不在乎,脸上的笑意愈浓。
想要驱狼逐虎,不给狼肉腥,他岂能千里奔袭。
东瀛人出了名的善战,但是其贪婪却是实打实的。
但是相比盱眙县伯,张素卿更希望跟裕泽合作,因为东瀛人毕竟是东瀛人,他们来自开满樱花的故乡,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宿,而华夏注定是华夏人的归宿,因为他们想要在这里落脚,就要跟本地的豪族合作。
但是盱眙县伯却不是这样,盱眙县伯的存在,会将淮安的豪族连根拔起,甚至将豪族消灭,这是张素卿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说的好,只是裕泽兄,似乎漏算了些东西。”
张素卿再举酒杯,表情愈发的轻松,仿佛他适才所言,暴露在烈日下的不是他张素卿,而是裕泽。
这次反而轮到裕泽吃惊了。
“愿闻兄长教诲。”
“昔日尔等在东瀛,落魄之人而已。
若无华夏沃土,何来汝等今日之风光。
汝言汝可迁徙归东瀛,可汝等身边儿尽是因为富贵聚集一起的贪鄙之人,你可以走,他们愿意走吗?
没有了华夏的沃土养育,汝还是今日之汝吗?
是故,某淮安诸族之急,亦应是裕泽兄之急也,亦是东瀛诸人之急也。”
裕泽哈哈大笑道:“素卿兄,还是这般的能言善辩,怎么你们淮安诸族的急事,三言两语,便成了我们的急事了?
即便是我们不迁徙,在这八机岛上不也逍遥自在么?”
“自在不自在,在你心中,吾何须多言?
你适才不也说,看热闹,还要谨防被误伤。
话已至此,今日正事说的不少,且该畅饮了。”
“如此,请盛饮。”
裕泽虽然心中还有话说,却见张素卿不愿意接应话题,只能与张素卿畅饮起来。
若是不谈正事,二人觥筹交错,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两人都是名儒弟子,琴棋诗画无一不精。
不知不觉便已然是夜半,酒桌之上的酒菜已经换过了两三次,最后张素卿摇摇晃晃,仿佛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空,倒在了酒桌之上。
最近的张素卿喃喃碎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迁徙又能迁徙到哪里去?
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
裕泽起身,整理衣冠,哪里还有刚才饮酒时那丝毫的酣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