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妖风从东北方袭来,后金军的鼓声伴随着悠长的海螺号传遍了整个战场。
军营门口联排的盾墙被人左右移开了一个缺口,一辆改装好的盾车从口子里缓缓驶出。
突然出现的变故让正在准备冲锋的孟长柱停了下来,他死死盯着后金军大营,双手紧握,目眦欲裂。
在第一波冲锋之中,三十名一线的刀盾手由于缺少接应,被后金军突袭之后伤亡惨重,来不及撤退的重伤员被后金军直接拖回了阵中,此刻六名伤员正被绑缚着四肢,用铁钉钉在了盾车最前方的挡板之上。
每一辆车上都绑着一名奄奄一息的战俘,就在连串的鼓声中,六辆特制的盾车缓缓驶出,在原本的塔盾墙前列成了一排。
陈楚看着眼前的后金军阵,良久不语,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互相摩擦。
自己的人还是太少了。
这批后金军尽管遭受了巨量的打击,军心士气却没有完全崩溃。
还有近两千多人的可战之兵,而整个后金营寨是以一万人的规模搭建的,如果贸然分兵从不同的方向潜入,那么正面的压力势必会陡然增加。
且羊官堡城防火炮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拉下城墙,缺少攻城器械的黑旗军难以冲破后金军营的坚固壁垒。
而南下的后金军主力随时都有可能收到溃败的消息,若是派遣骑兵奔袭而来,立足未稳的黑旗军几乎无法抵挡。
此时此刻,除却攻守易型之外,似乎时间的优势站在了后金这一边。
从盾车之后慢悠悠走出了一名彪形大汉,大笑着用浑浊的口音朝军营前对峙着的黑旗军吼道。
“让你们管事的出来答话!”
在又一阵大声叫骂后,另一名后金军从盾车后出来,在阵前摆了一副桌椅,显然是要让陈楚前来谈判。
陈楚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军营前人模狗样的戏剧,不由得转头向孟长柱问道:“你在抚顺的时候,他们就这样了吗?”
孟长柱摇了摇头,将一枚手雷绑在了长枪的枪头处,牢牢用麻绳绑住。
“这帮二鞑子和属下当年遇到的很不一样,甚至比起那努尔哈赤的老营也不遑多让。”
“你的意思是,这些二鞑子很精锐?”
“是,即使在建奴之中,这样的队伍也少之又少。”
“是否有可能是李永芳的亲卫家丁?”
“绝无可能!”孟长柱摇了摇头,不屑地朝远方瞥了一眼。
“那李贼带兵就是一个草包,不可能训练出如此强军。”
陈楚“哦”地答应了一声,随后凝重地看了一眼远处盾车上被绑缚的人影,说道:“那六位军士,你们谁认识?”
孟长柱远远看了一眼,皱眉思索了一阵,转头朝着远处廖安招呼了一声。
廖安正盘腿坐在一块石头墩上,嘴里叼着水囊的瓶嘴,从怀里拿出了两颗染血的水煮鸡蛋,正细细地剥着蛋壳。
被孟长柱吼了一嗓子,手一滑,鸡蛋直接从墩子上掉了下去,水囊也掉了下来,撒了一地,让原本裤子上已经开始风干的血迹再一次浸湿了。
他恼怒地抬头,却看到孟长柱和陈楚正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不由的内心大惊,来不及收拾,连蹦带跑地奔到了两人面前,立正行礼。
内心又是亡魂大冒,出发之前军令要求要把饭包里的都吃完,自己却偷偷藏了两个鸡蛋,这波大概率又要吃一顿军棍。
正想着一会应该用什么姿势挨军棍比较舒服,面前突然陈楚平静的声音响起。
“那六人你可认识?”
廖安看了一眼陈楚,而后又眯着眼艰难地看了一眼远处,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血肉模糊,距离太远了,看……看不清。”
“若是能近距离查看,你有把握吗?”陈楚追问道。
“不可,要是贼人放冷箭……”孟长柱猜到了陈楚的心思,连忙劝阻。
陈楚抬手,摆出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那我去,我们的人被俘,我有责任。”孟长柱再次说道。
“不,你要负责指挥整个后续进攻,现在旗子已经正式升起,所有人都没法置身事外,为了兄弟们着想,必须我去。”
而后陈楚双手紧紧抓住了孟长柱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只要全军团结一心,那我便不会有事。”
……
战场上硝烟还未散尽,顶着自东北方吹来的朔风,陈楚浑身甲胄,头戴将盔,盔顶上一支红缨在风中飘荡。
廖安紧紧跟在陈楚身后,双手举着一杆大旗。
脑海中回荡着孟长柱杀人一样的眼神,以及那句:“要是陈大人伤了一个指头,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不由得浑身哆嗦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俺就是太兴奋了。”
“要冷静,一会儿我的命可就握在你手上了,等这事情结束了,我让老孟给你记一功。”
“明……明白!”
陈楚似笑非笑的话语直接让廖安的脑子一片空白,疯狂地回想起出发之时陈楚和他嘱咐的事宜,在心中开始不停地预演。
他又看了看旗杆上绑着的橘黄色布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以自身为标杆给阵后的虎蹲炮作参照,这也太疯狂了。
在后军营前摆摊喝茶的两名后金军见有人来了,左右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而后抄起桌上的长刀迎了上去。
两方在距离十步左右距离停了下来,互相开始打量着对方,过了许久,陈楚率先开口,笑着问道:“你们,可会说中国话?”
“中国话?”
两名后金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高大壮硕的汉子大声回应道:“那是什么言语?”
陈楚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你们当了鞑子,不会说也无妨。”
两名后金兵一脸懵逼,而后那名瘦小的再次开口发问。
“我们要和你们领头的谈判,你们是谁?”
廖安将旗子牢牢插在地上,手指着那名瘦小的后金军。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便是我们陈大人!”
“陈大人?”
陈楚笑着看着面前两人,双手抱在胸前。
“姓陈的大人……陈策吗?他不是死了吗?”两名后金军一时间陷入了思考之中。
“两位士兵。”陈楚突然开口,却是柔声说道,“我们现在是在战场还是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