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在鬼市里四处闲逛着,假装不经意地看向那些卖旧书的摊子。
摊主们个个都是人精,哪怕魏来只是小小地看了一眼,他们也会站起身来,热情地拉客。
“老板,来看看吧?”
“想要什么?”
“这都是绝版的书啊。”
“小兄弟,我还有大陆不允许出版的禁书,要不要瞧瞧?”
魏来对这些主动搭讪的摊主一概不理,反倒是对那些沉默的摊主多看了两眼。他从头到尾绕了一圈,总共发现鬼市里有20个旧书摊,其中有两个比较可疑。
一个书摊,只有人,没有书。
另一个摊,只有书,没有人。
丁一也逛了一圈,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旧书摊。
“逛完了?”
“嗯。”丁一点点头,“那个摊子有点奇怪。”
“哦?连你也觉得有问题?”
“那边的摊主应该是在海上混过,他打绳结的方法是水手才会用的,正常商人很少会用那种绳结。他的摊子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应该是来收旧书的。”
“确实,那家伙的皮肤一看就是海风吹出来的。”魏来惊奇地看着丁一,“你居然还懂绳结?”
“我们当特种兵的时候,也要学一些简单的绳结。”
“真的?那你会绑逆海老吗?”
丁一回头看了一眼魏来,狠狠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正经的绳结。”
“别那么严肃,开开玩笑嘛。”
丁一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我更喜欢龟甲缚。”
“哈哈哈……”魏来拍了拍丁一的肩膀,指着远处的两个书摊,“走吧,我们两个一起去会会他。”
“好。”
丁一没有废话,径直走向只有人的书摊,魏来紧随其后。
那没有放书本的摊子,是摊主专门用来收旧书的,在他的左手放着一杆秤,右手边放着一块黑板。身后放着一大堆樟木箱,里面存放的都是些“破烂货”。
摊主拿着粉笔在上面写字,魏来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在写“收旧书”三个字。
这家伙好像有强迫症,一遍一遍地写字,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
“老板,你这里收旧书?”
咚!
老板把黑板砸在二人面前,笑着点点头。
丁一没有多废话,直接向老板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
老板瞄了一眼证件,悠悠地说道:“警察?”
“是的。”
“我可没有卖假货。”老板从屁股下面拿出一张发黄的营业执照,“我是正经的个体户,每年按时交税。”
“别紧张,我们只是来和你了解情况的。”
“什么情况?”
“你最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书?”
“能有什么奇怪的书?我都是正经的书,没有什么禁书,和隔壁那些人不一样的。你瞧,那边那个没有人看的书摊,就是我的摊子,你们自己去查好了。”
丁一撇撇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截纸条,正是杀死刘军的那些纸条。
“这些纸条你认识吗?”
“啊?”
“用来捆书的。”
老板捧着证物袋看了一会儿,“这个纸条……”
“你认识?”
魏、丁二人兴奋地看着老板。
“这个纸条不是我用的,但我见有人用过。而且,他也不是找我买书,而是找我卖书。”
“卖什么书?”
“鲁迅文集,1954年出版的。我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本书的扉页,写着一行字——赠吾友,鹿方达。”
“那你收了吗?”
“价格没谈拢,他就走了。”
“他要多少钱?”
“一万八。”老板摇摇头道,“我猜这家伙就是来拿我寻开心的。”
“书里有哪些文章?”
“记不清了。”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哦……那就很早很早以前了,可能是上个月三号还是四号?不记得了,反正肯定是上旬。”
“谢谢你。”
魏来朝着老板点点头,立刻拉着丁一离开。
丁一有些茫然,好奇地问道:“这就结束了?不用问问其他人?”
“不用了。”
魏来拉着丁一,朝着停车场走去。
一边走,魏来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那本书的主人就算是卖书,也不可能卖到一万八这么夸张的数字,这说明摊主肯定是遇到了认知障碍。卖家可能报的价格是十八,而摊主却听成了一万八。”
“确实有这个可能。”
“很显然,鲁迅文集就是诡异实体。并且,这个诡异实体已经认主了,主人没有任何办法甩脱认主的实体,所以哪怕他拿着书来卖都不会有人收。”
“对呀。”
“你记下来吧,诡异实体的第一条规则已经总结出来了。接下来,我们去查一查,1954年出版的鲁迅文集里有哪些文章,也许这些信息可以帮助我们调查。”
“好。”
……
这一夜,魏来和丁一全都住在了基地的宿舍里。
魏来瞪着一双死鱼眼,一夜没睡。
丁一那傻大个睡觉的时候极其不老实,不仅磨牙放屁,还会说梦话。
魏来实在没办法,只能在宿舍里办公。他在纸上画起了思维导图,把所有的线索全部都写了下来。
只不过那交错复杂的线条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世界上除了魏来,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看懂魏来的草稿。
魏来拿着笔,在纸上划来划去,最终定位在那名女学生的头上。
“鹿鸣鸣……”
魏来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这个人的论文。
巧合的是,整个金陵城的大学里,没有第二个和鹿鸣鸣重名的博士生。
这个姑娘的年纪和自己一样大,可是说话做事却毛毛躁躁,魏来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让我来瞧瞧,你能写出什么狗屁论文来。”
魏来快速浏览着鹿鸣鸣发表的最新论文。
《现代工人对马思想的了解现状》。
这篇论文与其说是研究,倒更不如说是一篇报告文学。
鹿鸣鸣虽然说是一个硕博连读的高材生,但她在论文里却并没有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想法和意见,并且她仅有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基于书本原有的知识,没有实际意义。
论文唯一的优势在于,她是真真正正地把目光聚焦在了工人阶级之上,并且所有数据全都基于实地调研,而不是坐在板凳上空想。
单凭这一点,魏来就觉得鹿鸣鸣的论文已经超过很多社科人文类的研究者了。
魏来跳过论文里所有冠冕堂皇的废话,直接提取出了文章的几大核心观点。
1、现代工人的文化水平都相对较低,约九成的工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马思想”。即使笔者介绍了马思想,工人也不理解它对现在的社会有什么帮助。
2、有三成工人在了解马思想后,对其产生了极高的兴趣,甚至愿意和笔者深入了解。
3、约一成工人曾在学校了解过马思想,但他们表示学校里对马思想的教育非常片面,而且脱离实际。
4、文凭较高(职高以上)的工人里,只有不到三成愿意继续学习,以实现阶级跨越,但他们却因为工作过于繁忙而没有时间学习。
5、笔者认为,马思想在如今的工人之中并不流行,绝大多数人思维麻木对马思想没有任何概念。但如果真的有人在他们中间宣传马思想,那么他们仍然会有兴趣了解。
魏来叹了口气,在看完整篇论文以后,他对鹿鸣鸣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鹿鸣鸣内心确实有些抱负,但她却因为读了太久的书,已经和现实社会之间产生了割裂,她不理解为什么工人对马思想不感兴趣,将这一切归结于“宣传不够”。
魏来可以感受到鹿鸣鸣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来自精英阶层的俯视。
尽管她的人已经下沉了,但她的心却没有下沉,她的文字并没有直击问题的根本。
这只有两种可能。
1、鹿鸣鸣不知道“根本”是什么。
2、鹿鸣鸣知道“根本”是什么,但她假装不知道。
“屋子里的大象,到处都是。”
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啃咬着自己的指甲。
在看完鹿鸣鸣的文章之后,魏来觉得鹿鸣鸣可能并不是一怒之下,杀死资本家的人。
因为,在鹿鸣鸣看来,没出息的是工人。
而在凶手看来,该死的应该是资本家。
两者的理念背道而驰。
除非鹿鸣鸣真的非常聪明,她可以掩藏自己的杀意,否则不可能是她。
“线索断了呀……”
魏来沮丧地挠了挠头,他在各大贴吧论坛上看帖子。按照他的推测,凶手一定会把自己杀人的壮举公告天下。
【谁想把自己老板挂在路灯上?】
终于,魏来在某个论坛上找到了这样一篇帖子。
魏来舔了舔嘴角,一页一页翻了过去,果然在最近的回帖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A用户:我要吊死我们的厂长刘军,他的地址是*****。】
【b用户:卧槽,楼上的你太神了!昨天厂长真的死了!】
【c用户:楼上的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杀人?】
【A用户:和我无关,我就是口嗨别报警啊,警察说要抓我了,我这才刚刚保释出来,求你们放过我了。】
“有意思!”
魏来兴奋地继续翻页,终于发现了一个新发布的帖子。
【今天我要把程总挂路灯上,地址也挑好了,就在大名路。】
魏来见状,赶紧截图发到了群里,顺便留了一句评论。
【赌五毛,大名路有个姓程的要吊死在路灯上了。】
幸好魏来手快,那帖子刚发完就被管理员删帖了。
“呼……困了。”
早上六点,魏来好不容易等来睡意,他关掉电脑躺回床上。
正在此时,丁一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腾地一下踢飞了被子,闭着眼睛接了电话。
“谁呀。”
“是我,陈露露。”
“师傅。”丁一抹平了自己的头发,“有什么事情?”
“魏来在你身边吗?”
“在我下铺。”
丁一弯腰看了过去。
此时,魏来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眼圈好像又加深了一点。
“你们俩过来吧,大名路的路灯上又挂了一个。哦,对了,来之前记得抽魏来一巴掌,都怪那个乌鸦嘴。”
“是。”
丁一跳下床,赏了魏来一巴掌。
魏来愣了一下,跳起来就踹了丁一的屁股一脚,“臭小子,你打我做啥?”
“不怪我。”丁一傻乎乎地指着手机,“这是师傅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