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风声不止,九微站在楼拦旁远远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门开时,她再进去沈青已收了药箱,也没开方子。
九微过去看沈宴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正闭目养神,她低声问沈青,“怎么样?还是老毛病?需要吃什么药?”
沈青看了一眼沈宴道:“不用吃药。”
“不用吃药?”九微心里一沉。
沈青道:“他受了伤,又连夜奔波,心力难支活不了多久了。”
九微是愣了,半天才一把扯着沈青出了门,力道没控制住哐的一声将沈青推在了墙角。
“你轻点!”沈青怒道。
九微忙看了一眼房内,沈宴依旧在睡。
她压低声音道:“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沈青简直生气,推开她压着自己肩膀的手,“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就是他的病没治了,安心静养,能陪他就多陪陪他,让他放宽心胸或许能多活几日。”
“沈青。”九微忽然喊他的名字。
眉眼冷肃的让沈青微微挪了挪身体,保持距离道:“怎么着,要威胁我他死了让我陪葬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这病必须静养,最忌操心劳力,会短寿,是他自己不要命了。”
九微放下手,攥了攥道:“是我的不对,从今日起我会让他好好静养,你好好的替他调理,总会有法子的。”
“没法子。”沈青果断道。
“没法子就想出法子!”九微语气忽然重了,出口又觉得自己失态了,缓了一口气道:“你医术高超,总会有法子的,对不对?”
她那句对不对讲出口没禁住发颤,听的人于心不忍。
沈青苦大仇深的看着她,“我也不是神仙……”
她缓和语气道:“你尽力一试,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他身边,慢慢调理,他虽然身子弱,怎么就会活不了……”
她的语气在夜风里,越讲越羸弱。
沈青忍不住叹口气,无奈道:“你们早干嘛了。”
“是我的错。”九微只重复道。
若不是她,沈宴也不会在万录府受那么重的伤,加重了旧疾,这次也是因帮她……是她的错。
沈青见不得人这样,便不耐烦道:“好吧好吧,我尽力一试。”
“恩,多谢。”她撑出一点笑意,忙问:“那需要抓些什么药?我吩咐人去。”
沈青挠头想了想,又转回屋子里去开药方。
九微拿了药方差人去抓药,自己却站在楼拦上不进去。
“怎么不进去?”沈青问她。
她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吹吹风,想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沈青看她右手始终在怀里摸着什么,好奇道:“藏了什么?”
九微拿出来给他瞧,两块材质不详的小方牌。
一块是她的,一块是被陆容城丢掉她捡来的,应该是赵明岚的。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沈青看不出是什么。
九微拎在手中细细看着,道:“我母亲送给我的,十分重要的东西。”
沈青觉得稀奇古怪的,“你想你母亲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八岁那年就不会再想我母亲了。”
“为什么?”沈青记得当朝皇后死的早,那时候她好像六岁?过两年就不想了?
九微低头摸着小方牌笑道:“因为我的舅舅说,死了的人是永远回不来了,不要徒增烦恼。我适应了两年也就不想了。”
沈青耸了耸肩,“姓陆的可真是冷血啊。”
“这样的人才能执掌天下,没有软肋。”九微抬头望着远远的夜山道:“天下最狠帝王心,他之前送我走是对的,我成了他的软肋,他也就输了。玄衣就很好,什么都是可以舍弃的,利用的,并不为任何人牵绊自己。”
沈青对她们这些宫廷斗争不感兴趣也不理解,却是十分明白那软肋一句,想起许多前尘旧事,也跟着伤感了起来,叹气道:“从前有个无往不利的大魔头,他也是有了软肋之后一败涂地,什么都不要了。”
九微听他又提起这个大魔头,禁不住好奇,问道:“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沈青看着远处重色叠叠的山脉,摇头笑道:“后来他当真什么也没有了,只拥有他的软肋。”
只拥有他的软肋。
九微细细想着,笑了笑道:“这就很好。”
沈青扭头看她,“你也可以。”
九微苦笑,看着小方牌道:“我方才在想,若是沈宴真的活不了了……我是可以救他,让他重活一次的,但是,我竟有些迟疑了。”
“迟疑?”
“恩。”九微坦诚道:“沈青,我走到今日很不容易。”
那些过往,那些难以释怀的,她一步步走来,真的很不容易。
“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不一定还有那样的勇气和决心。”她道:“我如今只是回头看看就觉得难过,重来一次我说不定会让自己死在半路,或许会听话的流放边疆……所以我犹豫了,迟疑了。”她抬头看沈青,被风吹红了眼睛,问他,“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沈宴那样为我,我却不能豁出去为他。”
沈青看着她,慢慢笑了,“所以沈宴甘愿为你让步。”
“恩?”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做出妥协。”沈青拍拍她的肩道:“因为沈宴知你一路走来的艰难,所以他愿意为你妥协。”
九微听不明白,还要再问,他已收回手道:“快进去吧,快冻死我了。”转身缩进了屋。
九微想了想,收起小方牌也进了屋。
沈宴还在睡。
九微坐在榻边看着他睡觉,他的眉他的眼,他微微蹙着的眉,下垂的嘴角,还是向当初那样有些不开心的小孩儿样。
她又想起来刚刚重生那会儿,她被沈宴救回府,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她睁开眼沈宴也是这副样子。
蹙着的眉,下垂的嘴角,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还是敌对,宿敌,沈宴没少找她麻烦。
这一路走来竟是过了这么这么久,他们竟是这样一起走了这么这么久,都说前尘如梦,怎么她的前尘艰难的历历在目,难以如梦?
她伸手抬了抬沈宴的唇角,沈宴就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心里像蜡烛燃灯芯似得,荜拨响了一下,有些心虚的要收回手,却被沈宴拉了住。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笑道:“干嘛偷偷摸,怕我收你银子吗?”
他的肌肤又凉又软,说话时轻轻蠕动在手掌底下,九微的身子瞬间酥麻了半边,敏感的她刷的红了,却仍硬气道:“怕你讹上我。”只恨自己的这个身子太丢脸。
沈宴望着她,细细绵绵的笑了,那眼神春水一般直望的九微浑身酥软,四肢僵硬,汗毛起了一层。
见鬼了,沈宴温柔起来要人命啊。
“九微。”沈宴轻轻叫她的名字,“你可得偿所愿了?”
九微愣了愣,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笑道:“你别为这些事情操心了,从现在开始好好的养着身体,已经没有需要你费心的了。”
沈宴望着她,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唇角细微的勾动,道:“你还想拿回江山对吗?”
九微不答。
她是如愿了,陆容城一败涂地,赵明岚也活不了多久,但这江山皇位还没有拿回来。她与玄衣联手并不是结果。
“你如今又要开始和玄衣斗了是吗?”沈宴问她,见她不答,忍不住道:“你可知玄衣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比陆容城更心狠手辣……”
“我知道我知道。”九微不想让他着急,忙道:“这些事情你不要费心,我自会处理。”
“你以为我不想不管不听不费心吗?”沈宴微微蹙了眉,“我要是可以早就任你自生自灭……”他语气有些急,气息不匀的又咳了起来。
九微忙扶起他,轻轻拍顺他的背,慌道:“你别着急,别着急,我们有话可以慢慢说,玄衣是我弟弟,我们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宴抓着锦被,慢慢缓过来一口气,抬头看九微。
他咳嗽震红的双眼,含着呛出来的眼泪,看着可怜极了,语气却是平静的,他道:“罢了,我知道劝不下你,你走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沈宴,对不起。”九微只讲的出这句话。
沈宴叹了口气,扶着她下榻,忽然撩袍跪了下来。
“沈宴你……”九微要扶他。
他摆手,跪下道:“你既心意已决,今后我便尽力而为。”一头叩下,“臣沈宴愿助圣上再临天下,沈宴是您的臣子,沈府上下,臣手下的兵力,财力,任由圣上调配。”
他这一拜,拜的九微眼睛发酸发涩。
她高高在上时沈宴都不曾如此跪拜,他与国舅辅佐她即位,一直是免于跪拜。如今他跪在脚下,称她为圣上。
他在妥协,在让步,没有底线的向她妥协。
她在那一刻,不知自己执着的对不对了。她重生为了什么?那么艰难的活下来走到这一步为了什么?
这狠这怨这江山,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但她于心何忍看着沈宴为她殚精竭力?
“沈宴。”她也跪坐在沈宴眼前,看着他哭了起来,“你要我如何放下……如何忍心……”
“我知道。”沈宴伸手抱住她,慢慢道:“我知道,你一路走来多么艰难,所以你不甘心就去做吧。”
九微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哭着哭着,道:“我陪你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养病,你先养好了身子……”
沈宴一喜,刚要讲什么,屋外有人轻轻叩门。
“圣上。”门外人道。
九微一瞬抬头,沈宴看到她眼睛里的神色,虽有泪在,却在一瞬冷肃坚毅,所有的温情俱消,软弱皆退。
“等着。”九微扶沈宴起身,坐回榻上,对他道:“你等我一下。”转身擦了眼泪,快步出了屋门。
轻轻合上门。
九微冷声问那人,“怎么样?”
这人是刘老将军手下的亲信,从万录府那时开始就一直暗中跟在九微身边。
他道:“果然不出圣上所料,七皇子要杀了国舅灭口。”
“是他该做的。”九微并不意外,她先前特意安排了她的人马守在那里就是为了玄衣,便问:“你们可将人救下?”
“已救下。”他道:“还有赵明岚,但凭圣上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