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如吃了一惊,活着时常听说阴司无情,阎王公正,做人之时,为善为恶,到头来皆有报偿。他做了一世人,活了四十八个春秋,好事做了无数,助人不少,但恶事、糗事也有几箩筐,阎王老爷硬是要算,倒也无法,只怕要算得老爷头疼。
李正坤道:“叔,你就答应了吧,我们这些冤魂小鬼跟着你,总比跟这个高耸耸的黑头鬼强。”
黑头鬼见他还是一副不服的样子,举起鞭子又要抽,却见李正坤身上的铁链开始冒烟,赶紧收了鞭,命兵丁将这些新魂统统赶到楼下空地里去。
鬼兵们手里都抄着黑棍,也不知道是铁还是木,挨上的人只知道打在身上疼得钻心,再不敢不听调;没挨上的人,听见惨叫,也赶紧服服贴贴。不多时,李正坤、李世如等一众鬼魂全部被赶到了楼下堆满杂乱建筑材料的空地上。
黑头鬼命鬼卒点数。鬼卒很快报来,中国境两江省湾平县东岭乡李家村共计一百零一名新魂,全部收齐带到。
李世如他们在四楼一起吃午饭的只有六十二人,剩下的三十九人,有的在楼下搬砖搬水泥,还有两人在板房里记账,有三人在工地简易厕所里蹲坑,此时全都齐齐展展被赶了拢来,挤在一起。
李世如心头恨,平时这个请假上街到银行去给家里打钱,哪个喊头疼脑热要去医院拿药,今天居然一个都不少,全他妈象乖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呆在工地上,就象约好了一起死一样,连回村报个信的人都没留下。
鬼卒们将空地上的建筑材料堆在李世如等鬼魂四周,约有半人高,形成一个城池一样的圆环。李世如觉得他们被圈在里面,既象猪圈,又象坟圈儿。
李正坤身上的烟冒得越来越大,铁链似乎在融化燃烧一般。他也感到了如烧灼一般的痛苦,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
眼看着铁链即将被融断,黑头鬼盯他良久,内心不得不起了退意。这个新魂一缕阳气久聚不散,似乎心头积聚着千股怨气,万种不甘,又是个愣头愣脑的初生犊子,稍有不慎就有逃脱的可能。
黑头鬼念诀收回了李正坤身上的铁链,但不敢伸出黑手去接,让铁链哗啦啦堆在了旁边的地上,兀自还冒着青烟,似乎还在融化。
李正坤聚失铁链束缚,站立不住,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忍着疼痛站起来,双眼愤怒地盯着黑头鬼。黑头鬼咬了咬牙,握鞭的手又要举起来。
李世如见了,赶紧按住李正坤的头,拚命往下压,嘴里骂道:“你个狗日的,谁让你得罪黑头爷爷,这下知道厉害了。快快低下你的狗头,别让黑头爷爷见了生气。”
黑头鬼借坡下驴,对李世如喝道:“这个新鬼不服管束,将来准吃大亏。你在这七天里好好开导开导他。”
李世如连连点头应承。
黑头鬼抬头看了看天,见黑烟已快散尽,露出了白惨惨的天,时间差不多了,便命鬼卒在圈子上撒上一层厚厚的黑粉。
黑头鬼任命李世如为临时看押,负责看守这些鬼魂,所有的鬼魂不得出圈,去外面游荡,更不得跑脱一个,七天之后他会再返回,带他们去无常殿,就带着众鬼卒离开了工地。
李正坤看着用建材堆成的圈子,对李世如道:“叔,这些七长八短的东西能挡住我们?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听那个黑头鬼的话,他说不准出去就不出去噻。”
李世如满脸苍凉,凄凄地道:“你个背时娃儿,光知道惹事!这些水泥包、砖头钢棍是挡不住我们,可搬开后我们又去哪里呢?如今我们是野鬼游魂,但都没变过鬼,谁也不知道这阴间是个啥规矩,与阳间同不同,要是乱来乱整,挨鞭子打铁链捆不算啥,会不会被抓到地狱里去受锯解磨推、刀山火海的折磨呢?”
李正坤道:“下不下地狱也得他们抓得住我们再说,黑头鬼已带着鬼兵走了,我们搬开这些围挡,连夜逃回老家去,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众鬼都觉得李正坤的话有道理,纷纷围住李世如,说就是变鬼也要在家门口变,一天到晚守到老婆孩子,哪个狗日的欺负他们,就现身吓死哪个王八蛋。
李世如尚在权衡利弊,李正山说:“你们各人没有手吗,动手搬就是了。为啥都要听他的,他肯定是不想回老家,他只惦记着要去地狱。”
有几个鬼响应道:“对头,我们各人搬,愿回老家的跟我们走,不愿走的听随其便。”
李正山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带着几个鬼动手搬建材。他们的手刚一搭上圈子,厚厚的黑粉就发出哧的一声,让他们的手犹如遭到炮烙,立被烧得又红又肿,痛彻骨髓。
众鬼赶紧缩回手来,但黑粉沾在手上,怎么甩、怎么在衣服上蹭,都弄不掉,不一会儿,就烂见了骨。众鬼哀号呼叫,惨不可闻。
余下众鬼犹如惊弓之鸟,拼命往中间挤,都要远离那黑粉,挤得中间的鬼气都喘不匀。
李世如心中又解气又不忍,这冤孽儿子总跟老子对着干,这下吃天亏了!又恨那黑脸黑身的黑头鬼,也太阴毒狠辣了,居然埋下如此毒手!
见李正山举着白骨森森的手掌,惨叫连天,李正坤的心沉了下去,这个看似简单,其实布满杀机的圈子,看来是出不去了。
但他心中到底不甘,双眼在圈子四周逡巡,想找出圈子的破绽,可鬼卒们高大有力,又堆得用心,一看就是专业手法,就象甲方的技术员一样,眼光精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施工上的缺陷和不足,命他们立即补足或返工,确保工程质量。因此,鬼卒们用专业的眼光、专业的手法“施工”的圈子,他想找到破绽,注定徒劳。
李世如看穿了他的心思,惨笑道:“算了,不要动心思了,就呆在里面听天由命吧。”
这一场超级大爆炸,爆点在离他们建筑工地约五百米的化工厂,因仓库里长期存放着硝化废物,持续积热升温,导致自燃,发生爆炸。爆炸又导致紧邻其旁硕大无朋的二十排氢气罐、氯气罐泄漏,遇光燃爆。其它的易燃易爆物资:硝化钾、硫、钠等也被全部点燃引爆。
装着一千只钢瓶的氧气瓶仓库又被炸裂,助燃助爆的纯氧被泄漏了出来,好比是烈火喷油,使得整座化工厂转瞬之间成为一片火海,浓烟、毒烟四处弥漫,吞噬了化工厂周边的街道、楼宇和工地。
爆炸一共死了五千七百三十四人,伤者无算。
因需要收押圈禁的新魂太多,黑头鬼带的鬼卒严重不足,迫不得已,他只好在一簇簇的新鬼魂中找出能镇得住场面的领头者,任命为临时看押,就象任命李世如一样,看住这些稀里糊涂丧命、一时存有各种心思和念头的不安亡魂。
在各种意外事故中新丧的亡魂,虽然已跨过了生死界限,但还未跨过阴律所定阴阳大界,身上有残存阳气,心中聚有怨气、戾气,思想上又抱有侥幸幻想,躁动不宁、妄动难安,颇难管束。
为了磨掉这些生魂身上的毛病,黑白无常二位爷定下铁律,凡意外事故群死之鬼,一律就地圈禁七日,受阳日烤晒、冷雨浇淋,使畏避阳间的鬼魂躯体在阳间倍受搓磨,受尽奇热奇冷,饱尝饥渴之苦,心生绝望之念,方才起解,牵过阴阳大界,过鬼门关,来到无常殿下。
这也就是阳间人常说的新死之地煞气重的原由。
黑头鬼是无常手下一百二十名鬼卒头目之一,也即是鬼队长,专司各处押收、缉捕新亡鬼魂。
黑头鬼等鬼队长们最挠头的事,就是世界各地层出不穷的战争、地震、瘟疫,以及滑坡塌方、水涝旱灾、风暴洪水、燃烧爆炸等等,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一俟有事,他们就带着鬼卒火速赶去,圈禁亡魂,点齐人数,七日满后一个不少地带回无常殿。如果误了期,走了鬼,无常爷的刑罚可不认。
因此,阳间国泰民安,天清地宁,他们其实比人还要期盼。
这次发生的超级大爆炸,死了五千余人,刚从中东带了三万六千八百余名亡魂回来的黑头鬼队长就赶上了。他原本准备到无常殿交了票再赶去美洲,那里又发生了校园枪击案,但这边事发突然,被黑无常抓了差,命先往这边来了。
因亡魂太多,黑头鬼带着五百名鬼卒忙了一个昼夜,才将所有鬼魂各找地方,分别圈定拘完,对册清点,一个不少,一名未曾脱逸。
黑头鬼的鬼心这才安定下来,阳间第二日的太阳已快升起,生魂们的痛苦就要开始了,而他手下弟兄们奋战了一天一夜,也该找个阴凉蔽日之处歇上一歇,等着丰盛的飨食上来。
这一日阳间果然是个大晴天,太阳高悬,金光万道。
其实阳间正值初夏,爆炸所在地属中国东部,天气并不算炎热,如果是人的话,并不会感到热,反而觉得阳光暖暖的十分舒适。
可鬼魂就不一样了,畏火怕热,阳间的阴天在他们感受起来,就象是阳间的人处于七月酷暑之中,酷热难当。而睛天对他们来讲,就犹如置身火炉,受烈火炙烤。
李正坤他们此时就正受着这样的炙烤。
但他们看不见太阳,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这是因为生死相隔,感观完全不同,人看到的是天,鬼看到的只是一片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