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命将李正坤抬到自己的大帐,放在床上,见他瞑目而卧,无声无息,似乎连呼吸都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不禁悲怜惜悔俱生,叹道:“我们黑白无常跟你舅舅钟馗,虽属同僚,但一千多年来,互酬走动,感情逐年加深,已成至交;我也知当年你娘钟花受陷害蒙冤,可办事要讲头脑,你既抓住陷害你娘之鬼,为何不来无常殿找我,却去找贝城隍,你不知他是蒋王心腹亲信,而你娘当年的案子就是蒋王所判!唉,傻小子——”
“黑常叔教训得对!”李正坤忽开口说话,声音虽弱,但听得十分清楚。
黑无常笑道:“原来你没晕过去呀?”
李正坤睁开眼,要挣扎起来向黑无常行礼,黑无常忙命躺下,不必拘礼。李正坤将如何抓住铁算道长、柏颜恳、喻醒才、玉清道长、柏丛心五鬼,如何审问五鬼,录得供状,又如何欲赚新东城隍一道上无常殿,如何被贝荃倒赚,如何在冷月谷劝说众鬼出谷自首,一一备细述之,末了道:“小侄本就打算拉上新东城隍到黑常叔白常叔案下打官司论曲直,可就是没想到应先来找两位常叔讨主意,行事荒唐幼稚,愧见黑常叔!”
李正坤因说话太多,形神更加虚弱,只得又闭眼喘气,不多时竟睡着了。
黑无常轻轻拨开他衣服,见胸口一个碗大的洞,尚在汩汩冒血,骂道:“该死的罗武,下手这么狠!”他试着往血洞里撒上些白粉,血竟渐渐止住了,只是并未象通常情况下立即愈合无痕,看来李正坤的心脏确非一般鬼物所具,疗治之途也一定别有蹊径,不过好在止住了血,使情况不至进一步恶化,心中稍定。
天亮之后,李正坤醒来,虽仍虚弱不堪,到底恢复了少许精神,可能是白粉止住了流血之故。因床被李正坤所占,黑无常便在案前坐了一夜,此时正支头打盹,尚未醒来。李正坤不觉眼眶湿润,昨晚才知道黑无常的心思,早知如此,前几日就忍气吞声跟着罗武去无常殿了,哪用生出这些枝节。但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失手被擒,又哪有机会听到黑无常说出深藏内心的真话,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无须后悔,接下来应相信黑白无常,求他们谋划助力,救出钟花娘和钟馗舅。
突然,帐外响起炮声和呐喊声,黑无常惊醒,看见李正坤,愣神几秒,才想起昨夜之事,眉头立时舒展,问李正坤感觉如何,李正坤说要好一些,只是仍然手足无力,胸中提不上气。
有兵丁急急奔入,禀报山中强盗列阵冲出,跟官兵对峙,将昨天掳去的罗武和前几日绑去的贝荃,押在阵前,一边用鞭子抽打,一边高叫快快释放他们大当家李正坤,叫嚣要么双方交换人质,要么再打上一仗,分出高低胜负。
这完全是没将黑无常放在眼里,黑无常气得双眼冒火,传命整军列阵,今日定要灭掉此伙强贼!
李正坤止住他,说自己浑身无力,说话都不能高声,手亦无法书写,如果能有一个李世如等鬼信得过的鬼魂,作为李正坤信使,前去传命,便能使李世如、滕明不战来降。
黑无常抚掌道:“军中正有此鬼!李正东,能做你信使吗?”
黑无常向他简要讲了李正东的事,李正坤有些意外,如果让李正东前去,定能取得李世如信任,将事情办成。黑无常大喜,命提李正东进帐。
李正东戴着脚镣后铐,一路叮咚作响,进帐来赶紧跪下,黑无常命去掉镣铐,又命他起身,去看看床上躺着的是谁。李正东小心而惶惑地碎步走到床前,大惊道:“正坤,怎么是你?你又受伤了,怎么每回我一见你,你都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李正坤让他低身,因声音太小,李正东没听清,还在一惊一乍地念叨,黑无常一脚踹在他后腿弯上,李正东站立不住,跌跪床前。
黑无常喝道:“这十几年来,鞭子棍子还没挨够?喋喋不休聒噪个没完,仔细听正坤说话,要是传错一个字,扒了你的皮!”
李正东全身一抖,双眼浸满恐惧,忙对黑无常磕头道:“绝对不敢!”
李正坤用微弱的声音道:“你过对阵去找世如叔,告诉他我在这边只是养伤,没有任何危险,让他们将罗武将军和贝城隍都放过来。”
李正东领命,黑无常命鬼兵将他押去阵前,放他过去。
黑无常道:“贤侄,你不是说可以让李世如和滕明来降,怎么只让他们放人质,却只字不提投降一事?”
李正坤道:“黑常叔有所不知,冷月谷中那些强盗,一是疑忌心重,二是只服强权,我不能亲往,李世如虽信李正东,滕明未必全信,如果现在就让他们全体束甲弃械来降,恐因上次之事,众鬼心中不稳,会生出事来,先让他们放过人质,罗将军归阵,就算再打,黑常叔也才有冲锋陷阵之将。”
黑无常哈哈赞道:“没想到贤侄心思如此缜密,怪不得能只身进入冷月谷,三言两语便说得千多鬼盗毁巢出降。哈哈哈,了不得!”
李正坤面色大惭,喘息着道:“黑常叔这是在讥笑小侄为你所擒。”
黑无常道:“我那是趁危偷袭,如果你不是跟罗武激战正酣,我们面对面较量,恐怕我早被你所擒,当真是后生可畏!只不过我要早知道你的想法,就只让他们放回罗武,贝城隍嘛,让他在敌阵里多呆两天,对他有好处。呵呵呵。”
李正坤说也不喜欢那个阴险狡诈的长脸鬼,黑无常说贝荃当年是第一阎王殿书办,恐怕在钟花案中角色也不光彩。李正坤问如果真涉及贝荃,无常殿能办他不?黑无常岔开话题,没有回答。
大约过去两个小时,李正东带着罗武、贝荃回来,还有一个鬼跟着来,说非得亲眼看一下李正坤无事才放心,是李世如。
李世如在黑无常帐中见到奄卧床上的李正坤,不觉眼中下泪,李正坤道:“世如叔,你不是说早已想通放下了吗,怎么又无端下泪?”
李世如以掌拭泪,掩饰道:“我不是流泪,被阵前风沙迷眼。”
李正坤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担心事情有变,你回去跟我师兄滕明商议,率大家出山投降吧。也不要说我伤得很重,就说虽流了些血,但总体无碍,十余日即可痊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世如说不让冷月谷众鬼知道李正坤伤势,是为震慑和稳定军心,以免生变,李正坤说正是此意,又请黑无常同意让李正东仍跟李世如回去,协助做工作,争取尽快带领众鬼出山投降。黑无常照准,李世如便带着李正东告辞而去。
罗武和贝荃进帐,向李正坤表示感谢。贝荃眼神飘忽,话语不多,还难以放下城隍的架子;罗武则粗梗简单,对李正坤抱拳施礼,感谢放归本阵之恩,并表示经此一仗,彻底服膺李正坤,李正坤定然受过名师指点,绝非一般蟊贼山盗,将来若有机会,一定向他详细讨教。又对趁李正坤不备,刺伤了他深表歉意。
至晚,黑无常仍要李正坤宿于他的帐中,李正坤觉得不能再让黑无常据案而睡,执意要去别帐,罗武得知,愿接李正坤去他帐中歇息,黑无常准了,嘱咐罗武要保证李正坤安全,罗武说谁敢动李正坤一个指头,他就削去谁脑袋。
李正坤被抬到罗武帐中,安顿之后,罗武要去巡营,特意安排了一个小队绕帐守护,警卫级别比黑无常还高。贝荃见了,心头冷笑不已。黑白无常跟钟馗交情匪浅,李正坤只在黑无常帐中呆了一夜,就得黑无常如此恩宠保护,可见黑无常心中仍牵挂钟馗,肯定想着替钟馗和钟花翻案。
贝荃欲连夜辞去,好找第一阎王殿决狱判官狄存法商议,因担心引起黑无常怀疑和警觉,只得先将心思压住,待根据形势发展,再徐图良策。
黑无常对贝荃早就暗中戒备,密令罗武安排鬼兵监视贝荃,绝不能让他单独接近虚弱不堪的李正坤,以防不测。
三日之后,李正东回禀,李世如和滕明终于说服冷月谷众鬼,同意走出黄石山投降,但有两个条件,一是仍按自首对待,减罪一等;二是在到达无常殿之前,众鬼不解甲不缴械。
罗武脸上立时挂不住,对黑无常道:“不解甲不缴械叫什么投降,对方没有了李正坤,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正可出兵大破之。”
黑无常早已不想再起刀兵,只想快点赶回无常殿,跟白无常商量审案,以防贝荃抢先一步,窜掇一殿狄存法从中作梗,横生枝节变数,可这个讨厌的罗武头脑简单,一点也不揣摸上司心思,只一味想用武力辗压群盗,却又拖泥带水,不能一战而服,如果答应他出兵,恐怕除了迁延时日,没有任何积极意义,便翻翻眼,讥讽道:“他们是没有了李正坤,可谁能保证不再冒出个张正坤王正坤!”
一句话噎得罗武胃里头直冒酸水,赶紧退下,不敢复言。
黑无常命李正东回去传话,答应李世如和滕明所有要求,只有一点,必须在天黑之前,全体出谷,整队开往无常殿。
天快黑时,李世如和滕明带着冷月谷全体鬼魂走出黄石山,来到阵前列队,黑无常命罗武带兵点数,登记造册,然后将冷月谷鬼魂夹在中间,两头放着无常殿鬼兵,点起火把,一字长蛇,往黄泉路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