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群年一叫屈,众鬼跟着一片吵嚷,甚至叫骂,声震四野,连茅屋顶都震得簌簌抖动。
黑头鬼放下酒碗,来到屋外,众鬼尚未看清他面目,就见他手中蓦地多出一柄酒杯般粗细的黑鞭,寒气森森,可任意长短。众鬼心想:难道这黑厮还想用鞭子抽我们不成?一念未讫,就见黑头鬼扬起黑鞭,对着他们没头没脑地猛抽下来。
好个黑头鬼,身高力猛,运鞭如风,所到之处,犹如大水漫灌沙堤,所向披靡。本试图倚仗数量优势打算围攻他的鬼群纷纷倒伏,所幸未受伤或伤轻者,皆抱头鼠窜,沿着大道往与茅店相反的方向狂奔,真恨阳间的爹妈当初没给他们多生两条腿。
逃窜之鬼正没命地跑,突然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挡住去路。众鬼欺他年少,手中又无武器,遂一哄而上,试图将他冲撞倒地,然后从他身上践踏而过。只要自身能逃命,哪管少年死活。
然而现实总是打脸,翩翩少年看似养尊处优、百无一用的富家公子,可动起手来却跟高大威猛的黑头鬼不相上下,甚有过之而无不及,反应极快,身形敏捷,拳脚生风,坚硬如钢,一通腾挪扑扫,就将奔在最前头的二十来个鬼打得断胳膊断腿,趴在地上呲牙裂嘴地呼痛,丧失了行动能力。少年将受伤倒地的几十个伤鬼堆码起来,形成一道半人高矮墙,堵断大道,自己则站在墙后,好似占据保垒,守卫关隘,直吓得后续奔上来的逃命鬼目瞪口呆,傻乎乎地站在“关前”不敢动弹。
黑头鬼舞着黑鞭杀到,众鬼逃无所逃,躲不能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鞭如蛇信般飞向自己,毫无意外地皮肉绽飞,痛彻心肺,然后命中注定一般,倒在大道上呼爹叫娘。
一百多个鬼,要么被黑头鬼黑鞭击倒受伤,蜷缩在地,要么被褚雄儿击断手足,拾掇成一道鬼墙。褚雄儿就是那翩翩少年,他紧随着黑头鬼出屋,见有鬼逃奔,便起伏腾跃,如飞掠的大鸟,赶到前头将逃鬼截住。俗话说,狗急跳墙,叫嚷逃命的众鬼,就象喧器奔流的潮头一般势不可挡,但褚雄儿却犹如一道钢铁闸门,硬生生将这股潮头拦下。
黑头鬼抱拳道:“雄儿兄弟,神勇无敌!”
褚雄儿命所有鬼起身,去店前集合,又两脚踢翻鬼墙,断手断足的鬼滚满一地。众鬼不敢不听,挣扎着站起,刚一迟疑,黑头鬼黑鞭又劈头抽来,遂一拥往前,不敢稍停,比起刚才的逃跑,速度只快不慢。
黑头鬼和褚雄儿将所有鬼魂驱至店前,命站成一圈,不准坐卧,不准哭喊,违者不是有黑头鬼黑鞭击来,就是褚雄儿拳脚飞来。众鬼这才知道鬼狠起来一点不比人差,高手、强权丝毫不加掩饰,这一通鞭子和拳脚的遭遇,明白无误地昭示:阴间与阳间相比,更他妈无道理可讲!
只有一个鬼没挨打,全身毫发无伤,自然也没有一丁点痛苦,就是一百多个鬼中唯一的嫌犯韦勇。韦勇被铁链锁在桩子上,无法逃跑,只能呆在原地不动,看着众鬼狂奔,原本心中充满羡慕,未承想因祸得福,躲过了一顿鞭打,此时笑呵呵蹲在桩子前,看着饱受伤痛折磨的鬼群开心傻乐。众鬼都恨不能拥上去揍他,无奈黑头鬼和褚雄儿恶煞一般站在圈外,众鬼不敢异动。
李正坤还独自在店中饮酒,外面沸反盈天的叛逃和平叛,似乎跟他无关。奚群年身上遭了十余鞭,因为就数他吵嚷得最厉害,黑头鬼自然重点“关照”他,他身上衣服被鞭子抽飞,又鞭鞭见骨,血流如注,巨痛之情可想而知。
但奚群年不服,犟着脑袋喊道:“老爷,李正坤,我们跟着你办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曾经答应我们要在无常爷面前给我们请功,为什么这时候翻脸无情,如此凶恶地对待我们?”
话没喊囫囵,黑鞭飞来,一通噼啪声后,奚群年倒地不起,再也出不得声,已痛昏死过去。
黑头鬼骂道:“王八羔子混帐玩意儿,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他妈拎不清分不明,还想跳着脚论个理!你黑爷爷告诉你,我的鞭子就是理!”
众鬼噤若寒蝉,连压抑的呻吟声、偷偷嗤气的微弱之音,全都自觉消失。鬼群一片死寂。原本韦勇没心没肺的笑声还在继续,见此也赶紧知趣地闭上嘴,但到底慢了几分,最后那两声“呵呵”还是传入众鬼之耳,狠狠敲打在他们颤抖的心房上。
李正坤跟罗婆婆聊着天。
罗婆婆道:“这些鬼也挺遭孽。”
李正坤道:“婆婆太慈祥,见不得他们受苦,但做鬼受苦,是无常爷定下的规矩,我们也破不得。”
罗婆婆叹道:“怪不得有那么多鬼宁愿做孤鬼野魂,也不想走轮回转世的正途,恐怕就是不想受这苦楚!”
李正坤道:“做人有约束,做鬼也有规矩,阳间阴间都不容易,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外面这群野鬼,能在上黄泉路之前,吃上一碗婆婆赐给他们的包面,其实是有福哩。既然婆婆看不得他们受苦,我这就出去给他们讲讲道理,让他们这苦受得踏实些。”
李正坤跟罗婆婆来到外面,命黑头鬼拿出白粉,给奚群年复身。奚群年伤口愈合,疼痛全无,从地上站起,感觉就跟做梦一样,呆头呆脑地发懵。众鬼见他伤痛瞬间便好,都满脸欣羡。
李正坤道:“只给奚群年复身,是因为在这几年的办案中,他功劳居首,可以受此优待。你们也有功劳,原也受到优待,在赴黄泉受苦之前,我先带你们来罗婆婆店中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包面,就是让你们再体验一把酷似人间烟火的味道,可尔等不加珍惜,吵嚷啰皂不说,还企图逃跑,想再做野鬼游魂!阴律如铁,岂容尔等如此胡闹!可能你们心中不服,难道做鬼就是来受苦的吗?没错,做鬼就是受苦!”
奚群年脑子清醒过来,跪下磕头:“老爷,我们知道错了,求你老人家大人大量——”
“我不是人,是鬼。”
奚群年略一迟疑:“求你老鬼家大鬼大量,念在我们曾经帮助老爷办案,略有微功,让黑爷爷再给我们撒些白粉,给我们疗伤,我们保证再也不跑了。”
“如果还有鬼想跑呢?”
“请老爷放心,跟你这几年,我也懂些路数了,我把鬼群分为几个组,挑选几个精装细致鬼做组长,分组约束照管,绝对一个跑不了。如果有鬼跑了,我跟组长甘愿受罚。”
李正坤道:“这倒也不错,唔——但还不够,你们惊扰了慈祥善良的罗婆婆,必须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还得掏出钱来,赔罗婆婆的碗。”
众鬼哗变奔逃时,哪顾得手中的包面碗,随手乱扔,全都摔碎在路面及沟渠之中。
奚群年道:“损坏东西照赔,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我等没有话好说。罗婆婆好心好意煮包面给我们吃,还不收我们钱,我们却惊扰了她,道歉求她原谅,也完全应该。”
李正坤笑道:“看来你这鞭子没有白挨,算是想明白了,但不知众意如何?”
奚群年道:“他们肯定也都明白了,只是被吓傻了,不敢回答老爷,我口中言,就是他们腹中话。”
李正坤道:“你倒有担当。好吧,老爷我就再信你一回。”命黑头鬼和褚雄儿给奚群年几袋白粉,让奚群年给众鬼疗伤。
非一刻,众鬼疗伤毕,全都恢复如初,在奚群年带领下,齐刷刷跪在罗婆婆面前,磕头请她赦免惊扰之罪。慈祥的罗婆婆自然原谅了他们。众鬼又各自搜尽身上所有钱财及金银之物,集中起来,请奚群年奉到罗婆婆跟前,说是赔被摔坏的包面碗。
看着小山一般的钱物,罗婆婆吓了一跳:“这弄得我跟山大王打劫一样,不妥不妥。我只按摔坏的瓷碗计数收赔,多出的钱物退还给你们。”
奚群年道:“以前做人时,常听人说,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什么用处,我还不信,做鬼之后,才知道钱财当真无用。我死了几十年,身上一直带着几十块钱,至今一分钱没花出去。如果我等能够用这些钱财赔上被我们摔坏的瓷碗,一来赎了我等刚才的鲁莽之罪,二来倘有剩余,求婆婆再多买些碗,以让尽量多的鬼魂能够来婆婆店中吃上一碗热乎乎的包面,也算是我等一点微薄功德,还望婆婆体谅成全。”
他的话有理而诚恳,罗婆婆找不到推却的理由。李正坤也劝罗婆婆收下,说奚群年等鬼身上的钱币、金银等物,到了无常殿中,也会被悉数收缴,最终命运一火焚之,因为阴间并无金钱流通,所谓钱财真正无用。
罗婆婆便只得收下钱物。
奚群年将鬼群分为十个组,在大道上依次排开,每组都安排了他信得过的鬼做组长,负责看管。
黑头鬼和褚雄儿检视了一遍,认为还行,李正坤便带着他们回屋继续饮酒。
奚群年带着几个强壮的鬼,悄悄摸到韦勇背后,乘他不备,将他按在地上,先用毛巾堵住他的嘴,使他不能叫嚷,然后捆上他的手脚,解了铁链,牵到鬼组中间。众鬼见了,一拥而上,拳**加,一通胖揍。揍完移交下一组。十个鬼组都轮了一遍。再看韦勇,头肿如斗,手脚俱折,衣裤皆成条缕,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