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亚利恩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之中……或者说,从一段长长的、不属于他的记忆中醒来。
他从虚境世界的黑暗水底浮出,呛咳一声,吐出无数又黑又稠的泥浆。
——那是属于异瞳本质的残渣,是无法被消化的一部分。成功将它排斥出法相魂体之外,才意味着这一场神战他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抹去了嘴角的污渍,闭上眼睛细细感知了一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法相变得凝实,与虚实权柄的联系更为紧密,甚至能动用一小部分精神权柄的力量。
伊亚利恩用这新入手的精神权柄之力,将自己从头到脚彻底检查了一遍。
得到的结果令人安心:他的灵魂很完整,精神也并未被其他神明入侵污染,因为并未认同异瞳的一切,他只得到了纯粹的力量,并没有受到多余的影响。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现在能够像这样轻描淡写地做出这个结论,只是因为他已经靠着自己的实力、运气乃至于无数人的支持与帮助,越过了千山万水和重重陷阱障碍,绝非一路上看着繁花盛景轻松走来。
吞噬神战中四处皆是陷阱。哪怕他已经取得了当前这场赌局的胜利,在撷取胜利果实之时,也仍面对着千难万险。
异瞳的记忆、异瞳的一部分人格与本质,都在试图渗透他,污染他,侵吞他。
伊亚利恩落入了一个又一个远久记忆的碎片,读取着一段又一段对异瞳而言刻骨铭心或展现本性的记忆,一旦心软、认同,仍有可能被异瞳钻了空子,反败为胜。
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
这是一场独属于他的,在他心灵之中进行的战斗。
但所幸,伊亚利恩的状态格外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在结束第二场神战之时,那些被深埋在他心中的苦痛、哀伤、埋怨……那些被他压抑着的、黑暗的情感都像是被人取走了一样,蒙上了一层遥远的纱。
他并未失去这些情感,但这些心中的黑暗与苦痛不再能撼动他的心神,令他颤抖、不安、惶恐又或者摇摆不定。
伊亚利恩的大脑从未如此清晰过: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守护什么,知道自己战斗的原因与目的,还有他未来的期待与追求……他从未如此坚定过,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坚实的大地之上,而那些漂浮在他身边的记忆碎片,丝毫不能让他的心颤动半分。
不过……他觉得,就算他没有在心中筑起防御的高墙,他也无法认同、理解异瞳……那是一个从骨子里就透着私欲的贪婪的神明,伊亚利恩了解的‘过去’越多,就越讨厌祂。
——或许,还得谢谢贪吃的嘉德莱耶,若不是它吃掉了一大部分异瞳的神魂本质,在这个‘胜利者的阶段’,伊亚利恩会遭到比如今他所经历到的一切更猛烈千百倍的攻击。
“离第三场神战开始,还有不少时间……”伊亚利恩喃喃道。
这是嘉德莱耶对于伊亚利恩让出一部分‘食物’的回报,伊亚利恩并不打算浪费。
——更不用说,他现在还没想出神战的主题。
“……要能同时针对两位擅长玩弄人心的欺诈之神,还能确保我们赢得战局全身而退……好难啊。”
伊亚利恩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出什么神战题目。
连着两场神战下来,他此刻非常、非常、非常地想见到他的领主大人,想回到那个温暖而舒适的法师塔,想把他的所爱拥入怀中,就像两片破碎的拼图完美地拼合在一起、恢复完整那般……
他再度躺在水面上,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了自己的另一半法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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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阿姆特新城,已是深夜。
四处一片寂静,城里的居民早已入睡,唯有日夜不休的冒险者和值夜班的Npc们还在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中加班加点。
法师塔中也早已熄了灯火,忙碌许久的领主大人早已在柔软的大床上歇下,睡得人事不知。
被安放在领主大人枕边的暗影小龙忽地中断了颇有节奏的小呼噜,翻了个身,从枕头上咕噜一下滚了下来,落进了领主大人背后淡淡的影子里。
在一片黑暗之中,明明没有任何光源,暗影小龙却违反光学规律地、化作了一团浓墨般幽深的阴影,那团阴影越变越大,从小小的龙形不断拉长,逐渐有了人形的模样。
触手越拉越细长,最终化为发丝;翅膀裹起身体,化作柔软的银色衣物;前爪化为有力的胳膊,而龙形的后腿则变作两条覆盖着完美肌肉的长腿……
一瞬间,虚实倒转,黑暗化为银白,虚影变作实体,泥浆般粘稠的黑影成为了光洁的银发男人,轻柔地落在了那半张空出的大床上,就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睡梦中的莫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咕哝了几个毫无意义的词汇。
伊亚利恩微微撑起上身,靠在枕边静静凝视着他的领主大人,就好像一头巨龙圈着祂的珍宝。
满足感瞬间填满了骑士的胸膛,之前仿佛缺了一块胸腔现在满满当当,不停地往外溢着欢欣与喜悦。
伊亚利恩右手撑在枕边,轻轻俯下身去,在领主毛茸茸的柔软黑发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的银发随着动作落下,与黑发纠缠交织在一起,伊亚利恩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却并未将两者分开。
领主大人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裹成一个圆滚滚的蚕茧,睡不安稳时还会左滚一下、右滚一下,而伊亚利恩最喜欢做的,便是将这个大大的蚕茧搂入怀中。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当领主大人落入他的拥抱之中时,银发的新生神明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他们就像是两块互相契合的拼图,孤独的时候各有各的形状与棱角,但一旦拼合在一起,就会成为一个完美的圆。
——明明来自于两个世界,却有如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