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端走,积雪就越薄,原本的平原地势,也开始生出小山丘。拉普捷夫海一年中有三个月处于极夜,现在正是春末时节,太阳光顺利抵达拉普捷夫海的南部,将进入长达九个月的极昼时期。
西德尼拖着残破的躯体,艰难的在寸草不生的冰原上行走,他抬头望了眼永远悬挂在天空上的昼日,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被风雪吹得皱裂的嘴唇。
即便是极昼时节,空气中温度依旧低的吓人,约莫在零下十七八度,他身上衣服太薄,根本就抵挡不住风雪的袭击。艰难行走了两三公里,西德尼终于撑不住了。
找了处拔地升起的冰雪山丘,西德尼一屁股坐在山丘之底。
“呼——”
他将手放在嘴前吹了一口暖气,然后双手掌心靠拢,使劲揉搓了两三分钟,待掌心发热了,他这才将掌心贴到脸颊。破了口的脸颊上挂着几丝血迹,温暖的掌心碰到伤口,引得伤口阵阵发痛。
“嘶——”
西德尼皱皱眉头,他努力曲起自己的右脚,他用手指拔开单薄的有些可怜的裤管,随意瞥了眼脚踝,才发现脚踝已经发肿至普通汤碗口径大小。
用手指按了按肿起来的脚踝,顿时凹下去一个深坑,那坑凹进去后,就没有再起来过。
西德尼眉头拧成一团,再不得到治疗,他的右脚迟早会冻坏的。
西德尼将自己抱作一团,然后靠着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小憩一会儿。这片地域的太阳光紫外线甚强,刺得他眼睛很不舒服,西德尼一只手挡在眼前,刚一闭上眼睛,便觉得十分疲困。
明知在这种险境之地睡过去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奈何他浑身实在是太累太痛了,西德尼终究还是挡不过睡衣,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西德尼感到眼皮十分沉重。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上的手表,才发现手表表层结了一层冰渣。西德尼朝表层吹了口热气,待冰渣融化,这才用手巾擦掉冰渣。眯眼看了眼时间,时间指向九点三十四。
他睡之前匆匆扫了眼时间,那时似乎是六点多。从他身体的疲乏跟饥饿感可以断定,他刚才这一觉应该睡了三个多小时。西德尼舔了舔舌头,西抬头又看了眼天,太阳依旧在高空悬挂着,根本就分不清此时是C国的白天还是夜晚。
咬咬牙,西德尼拍了拍自己的右脚踝,再次站起身子,徒步前行。
…
站在冰丘旁,男人垂眸扫了眼地上。
他眯眯眼,弯身捡起那块被西德尼遗留下来的手巾,带着怨恨的眉眼,写满了杀意跟急切。
“竟然还有温度…”
他站起身,爬到冰丘上,眺目看向四周,最后,男人目光停顿在东南方的位置。那里,正有一个身穿五颜六色衣裳的男人,独自在暴风雪里,蹒跚前行。
“啧——”
跳下冰丘,迈着略显急切的步伐,步步紧逼男人赶去。
…
噗通!
西德尼右脚支撑不住,整个人身子摔倒在积雪地上。
“妈的!”西德尼趴在雪地上,他抬头看了眼肆意刮起的暴风雪,一片雪茫之中,他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东西。一个人处于这般绝境之中,是最令人绝望的。
他几乎就要丧失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一阵更加凶猛的暴风雪从前方刮过来,西德尼赶紧将头埋进双臂之中。风从耳旁呼呼刮过,带着凌厉跟刺骨的痛意。西德尼闭着眼睛,五官全部贴着冰凉刺骨的积雪地。
有一瞬间,他紧闭的眼睑之上,仿佛间印出一张妩媚风情的俏脸。那个女孩,性感的红唇一张一合,确实对他吐出两个字:“废物!”
“如此轻易就被打败了,你还真是垃圾啊…”高跟鞋敲打在地面上,她迎着他,一步步靠近,但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美目里,却噙着清明的鄙夷。
西德尼大口大口喘气,待这一阵子风雪刮过,他这才抖了抖脑袋上的雪花,再一次咬牙站起身来。
他逆着风雪,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接着,有一个冰凉的东西,从他的侧后方刺来,稳稳切在他的脖颈上。皮肤胃疼,有温热的液体,从西德尼的脖颈间溢出。
血液,沿着匕首刀尖,一颗颗滴落。
本就僵硬冰寒的身躯,顿时间彻底呆立。西德尼眯眯眼,他没有转头。
“我说过,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你直至你死的那一天!”比暴风雪更冷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西德尼的耳朵里。听到这声音,西德尼眼里晃过一丝了然。
“看来我在机场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吧?菲尔德上校。”抬起手,拿下那柄匕首,西德尼转过身,正对上一张纯粹的欧美面孔。金发蓝眼,眼角下有一小排的雀斑,他跟他妹妹,生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能让你费尽心思制造一场飞机事故,为的只是致我于死地。用近三百条人命为我一个人陪葬,这等大手笔,的确是你们反恐局的作风。”
菲尔德眯眯眼,他有些搞不懂,为何死到临头了,这个人还能这般神定气闲。
“当年你杀我妹妹,害她死无全尸,我曾发过誓,就算是死,我也要除掉你这恶人变态!”菲尔德手腕一转,那柄匕首在他手掌心转出一个华丽的幅度,手臂上抬,匕首锋利的尖刃,又一次抵在西德尼白皙的脖子上。
西德尼微微垂眸,他目光平淡望着那柄匕首,心里,却生出一股绝望来。
看来今日,必死无疑了。
“西德尼,去死吧!”
菲尔德浑身力气灌注到右手臂上,他手起手落,匕首刚要切下西德尼的脖子。就在此时——
咻!
一颗黑色的子弹,穿破冰凉的冷空气跟暴风雪,准确打在菲尔德掌心中的匕首上。
“哼!”手臂被震得发麻,匕首从手中脱落,菲尔德震惊扭过头。
“想要他的命,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低沉妩媚的声音响起,西德尼猛地睁开眼睛。他扭头看向身后白茫茫的暴风雪,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暴风雪里款款走去。红色厚重的羽绒服穿在女孩的身上,依旧遮挡不住她性感魅惑的身躯。
顾诺妍一把摘掉头上的帽子,一头黑色短发垂落而下,刚及她的锁骨。五官分明的脸,即便是在险恶的冰雪天里,依旧美得嚣张炫目。
顾诺妍手里端着她最爱的大型机枪——魔头。
见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孩,菲尔德跟西德尼同时一愣。两人的目光都带着错愕跟震惊,但前者眼里除了震惊之色外,还有惊惧,而后者那双浅金色琉璃瞳,则因为顾诺妍的出现,微微一亮。
“妍妍…”西德尼很想问,你怎么在这里。顾诺妍不怒自威的视线,上下扫了西德尼几眼。见到男人那张好看俊美的脸蛋见了血,顾诺妍微微一眯眼,骂了句:“废物!”
西德尼一愣,接着干燥的双瓣抿在一起。
刚他还想着就这么死了算了,可现在看到顾诺妍出现在这里,他身体里那股求生的意志,顿时全部冒了出来。
他要活着!
“你是谁?”菲尔德右手虎口发麻,他甩了甩右手,看向顾诺妍的目光,又惊又惧。他掏出腰后的手枪,指着西德尼的脑袋,阴测测吼了句:“退后!”
鄙夷的眸子盯着菲尔德看了几眼,顾诺妍不仅不退,反倒迈腿朝他二人靠近一步。
她的动作,惊得菲尔德不得不对她生出警惕来。握着手枪的手微微一紧,菲尔德眼也不眨看着顾诺妍,冷冷问:“你是谁?这是我跟西德尼之间的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哈!”顾诺妍右腿往前一跨,她高举起魔头,不屑说了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坦白告诉你,今天这事,我管定了!”
“混蛋!”菲尔德威严的脸蛋上,浮现出怒气与愤恨,他不死心的朝顾诺妍又吼了句:“我可是隶属于反恐总局行动一组的族长,菲尔德上校!这位朋友,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今天这事,你管不起!”
“哟…”顾诺妍唇角勾起十五度上扬的幅度,她不咸不淡看了眼菲尔德,突然一甩头,直说道:“原来是反恐局的走狗啊,我说你怎么这么狂?不过…”
顾诺妍收起笑容,她目光一冷,又道:“老娘平生最恨你们反恐局这群人面兽心的玩意儿,见你们一个我杀你们一个!今儿这事,我还偏要管了!”
闻言,菲尔德却是一愣。
顾诺妍这话语里,可充满了对反恐局的仇视跟不屑。菲尔德多看了她几眼,越是打量,就越发觉得这人面相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
他疑惑蹙起眉头,目光扫到顾诺妍手中的那把枪时,菲尔德彻底变了脸色。
“…魔头!”她手中那把枪,不正是DS研发出来的,威力刚猛的重型机枪魔头吗!难怪他觉得顾诺妍有些熟悉,总局通缉令上,全球缉拿的前百名S级罪犯人单中,就有一个作战时枪不离身的女人。
那女人,被道上的人称作…
“红煞鬼!你是红煞鬼!”
顾诺妍吹了声口哨,“你反应太迟钝了。我数到三,你放下枪,我可以放你一命。如果你不合作,那么,这极北之地,就将是你葬身之地!”
菲尔德四下看了看,确认自己根本无路可逃,他心突然一狠。他全球追查西德尼这么多年,这次不惜以牺牲三百来条人命为代价,也要干掉西德尼!
他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就算是顾诺妍真的放过了他,他也没有脸面跟资格回到反恐局了。
要么奋死一搏,要么就将以一个雇佣兵的身份狼狈而活!
身为一名反恐战士,他宁愿死,也不肯放下身段去做狗!菲尔德一把拉过西德尼,骂道:“给我去死!”他刚准备按下扳机,西德尼面色也是一变,而一直观察着动静的顾诺妍似乎早有预料,她倏然按下扳机,抢先一步开了枪。
咻!
子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打中菲尔德的右手腕。
“啊!”
手枪脱落在地,菲尔德的右手腕受了伤,鲜血一股股,不停地从他手臂之中往外冒。
“呵…”顾诺妍再次瞄准,又按下扳机,这一次,子弹依旧没有出丝毫偏差,稳稳钻进菲尔德的右大腿。“啊!”痛苦的惨叫,震破九霄云天。
菲尔德身体一倒,狼狈摔在地上。
西德尼拖着受伤的右腿往旁边靠去,这才兴奋扭头看向顾诺妍。顾诺妍随意瞥了眼西德尼,确认他还能撑住,这才放下心来。端着魔头,顾诺妍迈动修长的双腿,走到菲尔德身前。
一脚踩在菲尔德的脸上,顾诺妍将自己手中魔头的枪口直指着菲尔德的脑袋。顾诺妍深邃的目光看了眼西德尼,这才低头望着菲尔德,左腿狠狠地将菲尔德的脑袋摁进积雪里。
见到菲尔德嘴角不停地往外冒血,顾诺妍这才冲菲尔德开口:
“他,是我罩的,懂?”
一根手指头指着西德尼,顾诺妍的双眼里,写满了占有跟不容侵犯。菲尔德目光绝望仰视着顾诺妍,一身红衣的女人,成了他余生的噩梦。
“没有我的容许,就是鬼神也别想动他分毫,至于你嘛…”顾诺妍收回脚,她注视着菲尔德绝望的双目,说道:“还是下地狱去吧!”
砰!
最后一颗子弹,将菲尔德头颅打得粉碎。
血肉溅到顾诺妍脸上,顾诺妍随意用衣袖字擦掉脸上模糊的血肉,这才抬头迈着高傲的步子走到西德尼身边。“我救了你,从今天开始,你的命,是我的了!”
平视着顾诺妍狂傲的眉宇,西德尼沉默了许久,他突然弯腰执起顾诺妍的右手,低头亲吻顾诺妍右手中指骨,西德尼优雅迷人的声音响起:“Yes,my—queen。”
顾诺妍收回手,眼里染上得意。做西德尼的女王,这感觉,啧啧…顾诺妍抬头望了眼原处朦胧的太阳光,又一次觉得,生活真有意思!
…
拔下菲尔德身上的厚大羽绒肤扔给西德尼,顾诺妍见他穿好衣服,这才关心问了句:“还能走吗?”
西德尼试着动了动右腿,几乎没了知觉。
不想在顾诺妍面前丢了面子,西德尼只好咬牙硬着头皮说:“能!”
“…哦。”顾诺妍转过身,扛着她的宝贝爱枪魔头,头也不回的走了。西德尼咬咬牙,拖着残破的右腿,跟在她身后,走进冰雪里。
“嘶——”
西德尼被暴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他一只手捂着眼睛,整个人呆呆站立在暴风雪里,却是再也迈不开腿了。他的右腿彻底失去了知觉,能拼死走上百来米的路程,已是极限。
右手指尖张开一条缝隙,西德尼透过缝隙看身前的暴风雪,找不到顾诺妍的身影,西德尼有一瞬间的失望。她还真是绝情,说走就走…
等暴风雪渐小,空气中的雪花落下,动静没那么可怖了,西德尼这才放下手臂。他一睁眼,就见到前方两百米处的病原上,斜坐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修长的右腿微微曲起,左腿伸直,顾诺妍左手抱着枪,她偏头看着西德尼,目光深邃复杂。
“妍妍…”
刚还失落的心,瞬间被满足跟感动填满。
他以为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结果她就在暴风雪的尽头等着他。
顾诺妍盯着西德尼看了好几眼,她似乎叹了口气,然后才站起身扭头朝他的方向走来。顾诺妍走到西德尼面前停下脚步,她转过身,弯下腰,拍拍自己的肩膀,特霸气的说了句:“上来!”
西德尼愣了愣,“你要背我?”
“啰嗦!”
顾诺妍伸出双臂将西德尼扳倒在自己的肩上,她瞥了眼右腿旁靠着的枪,对西德尼说:“拿好我的枪,若是弄丢了,那你就得给它陪葬去!”
闻言,西德尼乖乖抱起顾诺妍的爱枪。
顾诺妍身高一米七三,因为常年训练,看着体型消瘦,但体重却又一百一十几斤。饶是如此,要她背着一个七十几公斤的大男人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还是颇有些吃力。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却很沉稳。
西德尼怔怔看着身下额头已经冒出汗珠来,却毫无怨言的女孩,那颗扭曲了一辈子的心中,涌进来一丝丝温暖的光芒。都说,光明会驱走黑暗,那么顾诺妍,会不会是那个将他带回正常世界里的人呢?
“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人是谁。”
顾诺妍低着头,毫不在乎回了句:“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西德尼哑然失笑,又才应道:“他是奥菲丽娅的哥哥,菲尔德上校。”顾诺妍的眼神,有片刻的凝固,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干掉情敌的哥哥,感觉还不错。”
闻言,西德尼乖乖闭了嘴。
他有预感,再说下去,自己可能真会葬身在这北冰洋。不是痛死的,是被顾诺妍打死的。
“妍妍,你为什么要冒险来找我?”
“婆婆妈妈!”背着他走了两千多米,顾诺妍有些吃不消了,她咬咬牙,继续坚持着朝跟顾言溪他们约好的地点赶去。为什么救他?
大概是贪欢他对自己的好。
因为曾经遭遇过背叛,所以她倍加珍惜一份真的感情。
“妍妍,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顾诺妍脚步一顿,她眼里有了慌乱。
西德尼仿佛抓到了顾诺妍的小辫子,忍不住得意笑。
“不许笑!老娘要什么有什么,更不缺追求者!少往你脸上贴金,我来救你,不过是我还没捉弄够你,等我玩腻了你,谁管你死活!”
顾诺妍恼羞成怒,西德尼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妍妍,你真是傲娇的妍妍…”
“口是心非!”
顾诺妍俏脸一怒,呵斥身后人说:“闭嘴!再说狗屁话我就把你扔下去!”
西德尼乖乖闭嘴。
…
到了汇聚地,顾言溪第一时间联系距离裴任荣,请求得到他的支援。
因为顾诺贤的关系,DS跟炎门这些年关系越来越亲密,顾言溪有需求,又是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裴任荣自然是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两个小时后,直升机抵达拉普捷夫海的上空。
跟着来的,还有吉赛尔。
吉赛尔检查了西德尼的伤口,认为他的情况还算乐观。
他们第一时间找到落脚点,之后顾言溪第一时间回了C国,只留下顾诺妍在这里陪着西德尼。吉赛尔用桂附煎药液,连续给徐漠安浸泡了大腿长达半个多月,他的一双腿,这才开始恢复知觉。等到西德尼身体彻底痊愈,顾诺妍与西德尼一同返回C国,此时的C国,已经是初夏天气。
一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有一件事,始终不见好转,那便是迟迟不醒来的顾诺贤。五月份的天气,人们早已褪去长衣大褂,纷纷换上清凉的短装衣裙。
苏希几乎每天都要往纪若家里跑一趟,起初他们都期盼着顾诺贤能够醒来,后来一直不见有所动静,他们的心也越来越沉不住了。嘴上不说,但他们都隐隐意识到,顾诺贤或许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但唯有一人,始终坚信着顾诺贤会醒来。
纪若仍旧每天呆在家里,每天都要推着顾诺贤去散散步,又或是晒晒太阳,晚上总要陪他说好几个的小时的话,才肯睡去。六月中旬,顾诺贤身体里的毒素彻底清除。
姬玄御看着仍旧没有一点将要苏醒迹象的顾诺贤,也禁不住猜测,女婿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每当看到家人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纪若不说,可心里也揪成了一团。
暑假顾凌墨报了一个钢琴培训班,因为他天上智商有所欠缺,学习钢琴,总要付出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记住琴谱,断断续续弹出一首曲子。
7月10日这一天,是顾诺贤28岁的生日。纪若亲自举办了一场小型宴会,招待的全是家人跟朋友。
洛彤已处于临产期,但她还是来了。
一大早,纪若给顾诺贤换了件纯白色的衬衫,戴上黑色的领带,又叫来理发师上门,给他理了个精短的寸头。为了让他看起来更能融进热闹气氛之中,纪若特意翻出床头柜里的眼睛给他戴上。
男人坐在轮椅上,靠着卧室窗户。
风从外面穿过,携来花朵芬芳。纪若挨着顾诺妍身旁站着,她低头凝视着顾诺贤即便熟睡着,也依旧冷硬俊朗的五官,紧抿的双唇怎么也张不开。
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却无从说起。
长发被风吹起,纪若捻起一缕长发,用发梢挑逗顾诺贤的鼻子。以前,每当她的头发丝调皮地跑到顾诺贤鼻子下面乱扫,顾诺贤总会放下手中动作,将她整个人搂到怀里,然后,便是无尽的缠绵与温情。
可这次,他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纪若呆呆地放下那根头发,她蹲下身子,长裙垂落在干净的地板上。脑袋靠着顾诺贤双腿之上,纪若仰头看着顾诺贤俊逸冷情的五官,轻声说:
“诺诺,生日快乐。”
银边眼镜被风吹得抖了抖,顾诺贤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呆滞的像个机器人。
纪若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她执起顾诺贤那即使在七月天,也冰凉得没有几许温度的双手。纪若将他的一对手放在自己脸颊庞,试着将自己的温度,转达给顾诺贤。
“别人不信你还能醒过来,但我信。”
“我的诺诺,从来就不会失信于我。”
“你说是不是?”
纪若盯着顾诺贤双眼不放,那对眼毫无动静,就连眉毛都不肯眨一下。“你还真是狠心啊…”纪若长呼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她随意抹了抹眼角,推着顾诺贤的轮椅下楼。
见纪若跟顾诺贤下楼,所有人都停止交谈,扭头看向他们。
安怡情刚从国外回来,她早听说了顾诺贤成植物人的事,时隔一年多,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顾诺贤。以前意气风发的男人,走起路来昂首扩胸,铁骨铮铮,如今却瘫坐在轮椅上,毫无意识。
现实狠狠冲击了安怡情的眼,安怡情红了眼,她又抬头看向一身绿色长裙,明媚动人的纪若,心里头一次,对这女人生出一股佩服之心来。
所有人都认为诺诺哥醒不过来了,却只有她始终坚信着他会醒来。
她真傻。
傻到让安怡情觉得,以前自己对顾诺贤所谓的暗恋跟喜欢,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都来了?”纪若看了眼大厅,见到跟顾言溪站成一排的夜君然与安怡情时,杏眼里多出些许意外来。“君然,怡情,你们什么时候回国的?”
夜君然担忧的目光从顾诺贤身上移开,他偏头看向纪若,应道:“前天刚回国,过段时日又要出国了。”
“哦?这么着急吗?”
“没办法,艾伦下个月将要正式出任LK国际总裁一职,身为哥哥,我可不能缺席了他的上任宴。”
纪若点点头,算是理解。
她低头,看到夜君然跟安怡情牵在一起的手,笑容越发明媚了。“默默付出这么多年,中抱得美人归。君然,你真幸运。”不是所有的付出跟等待,都能有所回报。
夜君然能跟安怡情走到一起,也是不容易。
听到这话,夜君然一身疏离气质淡化,取而代之是浓浓的幸福感。他松开安怡情的手,改为搂住她的腰。“的确很幸运,能得到她,是我人生最大的幸事。”
夜君然的称赞,让安怡情红了脸。
两人在一起一年多,最亲密的事也发生过了,但乍然听到夜君然在外人面前这么夸自己,安怡情还是觉得难为情。
纪若多看了两眼安怡情绯红的脸颊,心里有些意外。
果然这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
曾经嚣张跋扈的安怡情,竟也有如此小女人的姿态。
…
纪若挨着大腹便便,行动极为不便的洛彤坐,流月波则站在洛彤身后,负责帮她端茶递水。
顾凌墨穿着一条背带裤,白色衬衫领口处打了个黑色领结,看着十分正式。他坐在新买的钢琴前,紧张地弹完他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学会的钢琴曲——
One—Summer''s—Day。
久石让大师的音乐区,每一首都是经典。
这首曲子对于初学者来说,可不容易。顾凌墨带着忐忑的心情,紧张地坐在小凳子上,他弹的不算好,但那认真以对的模样,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他的认真。
但最后一个音符弹完,顾凌墨这才站起身。
啪!啪!啪!
纪若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紧接着,是苏女士,然后是所有人。掌声经久不息,都带着鼓励跟欣赏。顾凌墨抠抠脑袋,他挺不好意思的。
“墨墨真棒!”
籁嫦曦朝顾凌墨竖起大拇指,顾凌墨将信将疑看向顾探,顾探难得认真点点头。见状,顾凌墨一下子就乐了,他咧嘴笑嘻嘻地跑到顾诺贤身边,握住顾诺贤的右手,顾凌墨对他说:“爹地,刚才你有没有认真听?刚才那曲子,是墨墨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哦!”
顾诺贤面对着正前方,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顾凌墨失落地松开顾诺贤的手,纪若察觉到顾凌墨的失落,她抬起手,拍拍顾凌墨的脑袋,笑着对他说:“墨墨加油,好好学钢琴,等爹地醒了,你再弹给他听,好不好?”
“好!”
顾凌墨重新喜笑颜开。
一屋子的人听到纪若这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顾诺贤真的还能醒过来吗?
他们看向顾诺贤,眼里写满了疑问跟不确定。
纪若不去看他们的目光,她只是紧紧握住顾诺贤的手,默默的用告诉他们,他会醒来。
因为,她在这里等,他不敢违约。
…
七月二十一号,洛彤终于迎来了生产。
她生产的那天,纪若跟流月波一同呆在产房外,等待这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当听到那声啼哭,流月波突然疯了一样的闯进产房,他不顾护士的阻挠,一把将床上因为脱力而陷入昏迷的洛彤抱进怀里。
“彤儿!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彤儿,谢谢你…谢谢你…”
他抱着浑身汗与血的洛彤,激动地竟然洒下热泪。纪若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是一热,差点当场落泪。经历了八年的困难,彤姐终于等来了不负她的良人。
他二人一路走来,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平淡却真挚动人。
这多可贵。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嘴里直嘟哝着:“这当爹的,只顾着抱着当妈的哭,都不管孩子了!”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给孩儿整理襁褓。
纪若靠近些,看到那刚出生的婴儿,忍不住皱起眉头。
“唔,怎么才这么点?”那红润润的一团,眼睛都没睁开,却扯开嗓子拼了命的叫。电视里演的,孩子生下来就有一头黑发,看来是假的。纪若没有生过孩子,自然不懂这些,听到她这话,护士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要真像电视里那么大,谁还生得下来?”
被护士鄙视了,纪若摸摸鼻子,有些囧。“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啊!”
听到是男孩,流月波也没多大反应。他一直在替洛彤擦汗,满脸都写着心疼。见到这一幕,纪若感到哭笑不得,却也为洛彤感到欣慰。
得夫如流月波,人生最幸!
…
生产后第三天。
因为是顺产,洛彤身体恢复得很快。
她肚子上缠着束腰带,现在是大夏天,天热,老一辈的总说坐月子不能吹空调,流月波不忍心见洛彤热,便隔一个小时就要给洛彤擦一便身,后来一个月子做完,洛彤胖了十斤,流月波搜了十四斤。
纪若看着婴儿车内的小宝宝,问洛彤:“取名没?”
洛彤躺在床上,因为怀孕十月,导致体内脾脏都被挤压得移了位,为了恢复正常,她前两周除了必要的上厕所吃饭之外,其余时间都尽量躺在床上。
洛彤目光慈爱看着婴儿车的孩子,她笑了笑,才说:“还没呢!月波说就叫流浪,我觉得这名字太随便了。要不,阿若你给他取个名儿?”
纪若也被流浪这个名字噎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捂住嘴笑了好久,深思熟虑了接近一个小时,最后纪若提供了三个名字。“流星、流若飞、流灵犀。”
“流星…”洛彤略一沉思,便摇头否决了这个名儿。
“流若飞,关山度若飞…”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洛彤盯着摇篮里的孩儿看了接近一分钟,最后她一拍手,道:“就叫若飞!”
纪若抿着红唇,眼角都染开了笑意。
“行!”
“既然是你给他取的名字,要不,你就给他做干妈吧!”洛彤这提议刚一出口,立马便得到了纪若的认同,“我看行,反正我这辈子是没机会生孩子的了,收个干儿子也好!”
纪若一脸无所谓,洛彤也看不出,她究竟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假装淡然。
有了个干儿子,纪若往医院跑得就更勤了。
一转眼,时间很快便到了九月份。
九月二号,是顾言溪跟顾诺妍的生日。
这一天本该是欢乐的一天,但,有一个人的到来,让顾家上下都陷入了沉闷气氛中。
西德尼目光忧郁盯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漂亮男子,一脸的复杂。闵秀庄淡定地喝着茶,直接无视了他的目光。还是顾诺妍最先开口打破沉默:“既然逃不掉,那便接受吧!”
“妍妍!”西德尼第一个不认同。“你真要去那山上,当那什么狗屁族长?”西德尼眉头高高蹙起,顾诺妍还这么年轻,她是个喜爱自由的女孩,若把她送到山上去当什么家族的族长,那也太委屈她了!
闵秀庄一个冷眼扫过,盛夏的天,空气骤然凉了几度。
“妍妍本该在二十岁就该回族接替族长一职的,多给她一年时间,已是难得。难道,你还不满足?”闵秀庄淡漠的视线移到顾诺妍脸上,“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十一年了,妍妍,现在该是将这个位置归还给你的时候了。”
顾诺妍张张嘴,心里有些晦涩。
她其实,并不想去做那什么闵秀家族的族长啊!
瞧出顾诺妍有些不同意,顾言溪不知哪根筋打错了,他突然说了句:“要不这样?姐,未来炎门就交给你管理,我替你去接管闵秀家族,你看怎么样?”
顾言溪此话一出,苏希顾探以及闵秀庄他们全部都愣住。
“你?”
闵秀庄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反对,“不行!族中规定,但凡是男性继承者,在继位之后的二十年内,不得踏足族中一步。还不许娶妻生子!”
顾言溪无所谓耸耸肩,“我有你了,娶妻生子都是浮云。”顾言溪见他们闵秀庄还是不认同,忙又说道:“规矩是可以改的!二十年不可以下山,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等着,等我继承了族长的职位,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某些个无理的规矩!”
顾言溪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明白,闵秀庄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就算是姐姐接替了族长一职,他还是会常年呆在那破山上。
闵秀庄在哪,他顾言溪就在哪!
“就这么定了,妈咪,爹地,你们看行么?”顾言溪吊儿郎当看向苏希二人,眼里却是一片清明认真。
苏希多看了眼闵秀庄,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她怎会不明白。跟顾探对视一眼,见顾探对顾言溪这决定没什么意见,苏希这才说:“行啊,祝你成功劝说那群老头子,若是劝说不成功,你就必须在那山上呆二十年。”
顾言溪撇撇嘴,他就不信,他制服不了那群老古董!
顾诺妍看向顾言溪,眼神满是愧疚。“言溪,其实你不必…”
“姐!别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顾言溪一把握住闵秀庄略凉的手,闵秀庄怔怔看着青年俊秀的脸庞,有些失神。这一幕,多像二十年前啊,那时的他为了成全姐姐幸福,放弃自由,坐上了族长一职。
现在,他爱的,竟然重蹈了他的路。
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作为顾言溪喜欢的人,他有必要整顿一下家族风气了。那些个破条框框,是该换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