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佛塔间发生的夜战,以“天僧”与“谢眺”战至真元大耗、不愿两败俱伤而结束,显出赵青在武学引导微操上的优势,然而,只不过是轮回世界最初的序幕。
清楚明白未破入天人之界,纵然是大宗师级数的高手,亦能被上千精兵加上几个普通宗师所围杀,双方不约而同地于战后开始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强大势力,而并未尝试展开第二次的单打独斗。
对于由傅采林操控、且受到赵青间接引导指挥的“天僧”来说,他的基本盘自然便是他最初出身的道门,以及新加入的佛门,以及这两家的信众;而对于苍璩、石之轩化身的“谢眺”来说,则是魔门两派六道的雏形。
借助佛道两家在朝廷处远比魔门要好得多的名声,还算不错的群众基础,知晓原历史发展方向的“天僧”,运用各种纵横手段和隐秘的控制之法获得了大批合作者,整体势力在朝堂与民间飞速扩张;
短短十数年间,就压制住了儒家成为了东汉的主流,或者说把原来的儒家几近掏空化作了自己流派用来掩饰的皮肤,并以朝廷和正道的名义宣传魔门的罪恶,组织起了一次又一次针对后者的清剿。
不过,虽然在洗白失败、几经拼斗之后,“谢眺”于汉朝地域已被切断了其势力新成员的源头,暂时待不下去了,但他很快便作出了率领魔门前往其他地方发展的决定,迁入了漠北、西域等地。
在第一世的轮回中,“谢眺”一共教导出了八位大宗师及以上的弟子,将数以十万计的胡汉民众发展成为了魔门的忠诚信徒,且拥有远比这个数量更庞大的受控制人口,可谓远远超过了魔门原历史的水平;
只可惜,他面对的敌人,乃是因得到大量先进技术后逐步占据了亚欧大陆和北非的新汉,实力远远超过前者,纵然“谢眺”裹挟流亡势力不断逃窜,仍躲不过敌人追击的步伐。
百年之后,因抵抗围杀而损耗甚大的“谢眺”,在接受禅位多年后过度勤于政务的“天僧”,先后寿终正寝,分别对两大势力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魔门一方,由于谢眺通过种种艰苦磨砺建立了严密的组织制度,先让他的义子谢泊暂代邪帝之位,使得局势保持稳定,再于很短时间内便通过心灵交感之法找到了谢眺的转世之身;
然而,在新汉方面,因扩张过快而不可避免地留下来的隐患,在天僧死后后立即连环爆发了开来,贵霜、安息、罗马叛乱不止,国内的老臣也不再忠于旧主,转瞬之间,便从所向披靡的巨人变成了危机四伏的病号。
之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迎回“天僧”的转世之身,不想让宿慧未开的他在归来后继续担任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主要还是因为傅采林治国理政的水平有限。
纵然赵青再能微操指点,传输给他数之不尽的引导信息,其人的脑袋没法一次性装下太多不熟悉的知识,做不到充分的理解,就像运行内存有限,没法使用过大的程序一般,自然也不可能达到最完美的状况。
而本就是虚拟的轮回世界,赵青也没法像外界那样凭借着读心之法了解各种人的好恶忠奸,在指点的水平上亦是削弱了不少,跟其他人已无本质上的差距,难有特别神奇的效果。
一方最开始的基本盘较差,另一方的政治素养较低,不像石之轩那样精通各种谋略,在数据上也算是平衡,没有偏向其中的任何一方,属于基本上公平的斗争。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第二世正式开始了。
当“天僧”历经种种磨难,终于重登皇位、开始平叛之际,“谢眺”所在的魔门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通过与前者敌人互相联合的方式,实力如滚雪球般迅速膨胀起来,发展成为了当世举足轻重的大国,几近可与新汉同列。
不过,由于新汉地大物博、根基深厚的原因,尽管双方一直以来都极为重视人才的培养,且魔门的集权水平和凝聚力都似乎更胜一筹,但在前者国内外的叛乱被平息之后,于整体实力发展的速度上,仍然被明显甩在了后头。
而在这一世中,苍璩首次使出了他创出的“裂魂重塑之术”,以魔种为媒介,复制补全了谢眺第一世死后散开的天地人三魂,从原本的一位邪帝变成了足足三位,高端战力大幅增长,逐渐显露出了追赶的势头;
毕竟,像谢眺这个级别的人物,已是亿中无一的存在,才学智慧有如天授,可以凭借着一己之力振兴魔门,远非一般意义上循规蹈矩培养出来的人才能够相比,突然就多出了两个,完全可以拉近双方的差距。
而随着轮回世界的局面愈来愈复杂多变,由于这算是一个借助于战神殿信息中枢而建立、时间加速千百万倍的精神幻境,赵青、苍璩也不可能掌握其中全部的变化,更多的只是提前布好大局,让“棋子们”自行发展。
“苍璩这种分裂灵魂、复制出新个体的秘法,可以类比为dNA的半保留复制过程,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实是一种模仿自然生命复制过程的一种奇妙手段。”
“这种秘法将三魂七魄中较为核心的天地人三魂互相分开,再利用特化过的魔种充当‘dNA聚合酶’等工具,结合天地间生死之气可自然产生新魂魄的规则,将单个分魂逐步补全到三魂的状态。”
“接下来,将融为一体的这三魂植入到新生的胚胎内,继续孕育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最终形成完整的人类生命。”
“在胎光、爽灵、幽精这三魂的半保留复制之下,新生‘复制体’的三魂七魄或许因为融入生死之气质量的不同,会有微小的变异之处,但总体上跟原来的被复制者基本相同。”
“这一过程,与dNA半保留复制导致的变异相似,可以忽略不计,最终得到的三个‘复制体’,比同卵双胞胎关系还要亲近得多,实际上跟一般的轮回转世区别不大,只是数量变得更多了。”
感应着石之轩身上发生的奇异变化,赵青也终于知晓了“天魔”为何主动相邀展开一场心灵之战的原因所在,心中若有所思:
“如此富有创意的灵魂秘法,打破了我先前对魔种固定的看法,更彻底颠覆了转世投胎后‘我仍是我’的认知,就算短短数天里已见过了好几十次,但仍然让人惊叹不已……”
……
尽管位于地下千丈的暗湖区域,但因阴阳之气的沉降变化,此地自然而然萌生出一种奇特的潮涨潮落现象,每一次的涨落都间隔了三个时辰,便重新演绎。
当潮水初涨,那幽深的湖面便被一道道翻滚的波浪所充斥。它们从远方的黑暗中奔涌而来,轰鸣之声激荡在湖洞之间,回音袅袅,如雷滚动。
湖水的水位迅速上涨,泛起一层层淡绿色的涟漪,在湖面跳跃,如同大地的心跳,有节奏,有韵律,在这个古老的地下世界中回荡。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潮水开始慢慢退去,湖面逐渐缩小,涨潮时被淹没在水中的大石龟也重新露出它的真容,栩栩如生,在流水声中,隐约可以感应到此间巽方去水道的位置。
无论周围环境如何变化,赵青和苍璩都仿若超脱凡尘之外,在大石龟的两侧分别盘膝而坐,仿佛融入了天地之间,任凭世间纷扰无法侵扰他们分毫,同步演绎着心灵世界中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又是百年过去,进入到第三世的时代,因为魔门人才辈出的盛况,且压榨人口潜力的底线设得很低,新汉虽仍保持着技术上的领先,但当初在全球范围内所向披靡的单极霸主地位,已遭到了严峻的挑战。
四世初年,魔门从它坐落美洲的基地派遣七支由分裂体直接指挥的舰队,先手重创了新汉远洋贸易的航线,引发了两国之间波及全球的世界大战,持续了五六十年方才签订停战协议,形成了两极冷战的格局。
自此往后,尽管赵青指挥傅采林发展出了极尽辉煌的武道文明,推行全民统一习文练武的政策,辅以层出不穷的相关科技,令新汉进入了科技武学互相结合的“真气朋克”时代;
但魔门的执政者能力强得惊人,暗中派出大量间谍窃取研发成果,且因其高度集权的原因,强制推广新技术的速度更快,也丝毫不弱下风,反而形成了模仿者后来居上的局面。
在这个过程中,苍璩仿佛化作了一台绝对理智、不会出现任何失误的机器,将魔道的断情绝欲、损人利己发展到了极致,把轮回世界里的一切都视作一串串虚拟数据;
于恰当的片刻果断使出洗脑控制、强迫牺牲、背信弃义等计谋,靠着灵活变化的“底线”逐渐压制了仍讲究信义的赵青一方,让她体会到了当初石之轩憋屈之极的感受,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挫败感。
不得不说,跟道德底线奇低的魔门中人比拼政斗的能力,赵青虽然早有防备,但仍是吃了大亏,耗费了相当一段时间,才于新汉国内勉强建立起了反制敌方各种计谋的网络,止住了百多年来的颓势。
当然,真正让她意外的,还是苍璩对新环境的适应状况,完全不像是个出于西汉的老古董,反而有着堪称离谱的接受能力,让他能够准确地应对自己积攒一波新技术之后,爆发出的反攻之势。
又过了数世时间,长久以来寻不出对手半点破绽的赵青,本已作好了失败的准备,但就在这江河日下,局势行将崩溃之际,她终于寻得了苍璩与魔门所暴露出来的重大破绽:
自五六世以来,谢眺的灵魂分裂体增长到了上百个之多,虽在天赋、修为、战力上如出一辙,表面上也采用的是类似于议会制的方式,共同对国家大事作出决定,且均为魔门最高地位的统治者;
然而,归根到底,他们并非同一个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思想,并不愿意彻底成为集体的一个零件,厌恶被人管控干活的行为,尤其是被派出执行牺牲型的任务,更是让他们难以忍受苍璩给出的指令。
相反,傅采林的转世之身可谓完全听从赵青的命令,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对大势力的管理,且可以在空闲时间得到一些剑道上的指点,心态要轻松得多,并无反抗的念头。
而在赵青尝试设计一系列的诱饵,想要让谢眺的复制体们内讧起来之际,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苍璩,忽然间长叹了一口气,道出了两人枯坐于此数天之后的第一句话:
“纵使做到了天赋、资源、地位的全面平等,这样一个团体,仍然不是最完美的吗……唉,我维系他们的精神力量即将消耗殆尽,就快撑不下去了,不如早点认输算了。”
言语刚毕,苍璩倏然伸指在呈昏睡状态躺在台阶上的石之轩弹了几弹,将他从心灵轮回中唤醒了过来,主动结束了这场特殊的“理念”对决。
居然就这么放弃了?赵青心念微动,感应到苍璩剩余的精神力虽然比起因修有身神而几近翻倍的自己少得多,但亦足以继续支撑起接下来至少一整天的心灵衍化。
单单是被察觉到了一个破绽,复制体内讧的同时也不是不能保持一致对外,怎么就直接无视了魔门一方大好的形势,如此迅速地认输告负了呢?
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天魔苍璩微微一笑,再没有先前那般冷漠的姿态,淡然开口解释道:“赵青姑娘,除了‘裂魂重塑’之法外,我所行之事,其实亦能被视为你的另外一面,当心中魔念发展到极端后的情况。”
“说起来,你平日里一直依靠个人非凡的才能,将整个国家上上下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似乎可以让事情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再加上有着明确的底线,可谓已是‘圣王之治’的模范。”
“然而,此次在天赋受到载体限制的情况下展开对决,你被迫改用低效的方式干涉政事,有能力却发挥不出来,又是否感受到了某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束缚之感呢?”
天赋受到限制,有能力却发挥不出来?赵青心中思绪万千,意识到先前认为苍璩要跟自己进行“理念之争”的判断,恐怕是误会了对方,他实际上并无修改安国所行政策的想法。
恰恰相反,苍璩所衍化出来的内容,其实是为了替自己查漏补缺,用极端的方式试出其中可能隐藏的问题,从而可以设法改进,配上先前的隐喻,给隐隐显露出几分“膨胀”趋势的自己予以警示。
天资悟性虽然是个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相对于最根本、最纯粹的“真我”,仍属于外物的范畴,因此需要时刻保持一颗平常之心,不可在心中过度依赖。
“什么时候,我跟普通人之间的距离,竟变得如此遥远了呢?”赵青于心中审视着自己的过往,不禁幡然醒悟,发出怅然若失的感叹。
《中庸》有言:“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庄子·知北游》中说“道在屎溺”,心学则认为“百姓日用即道”。
忽视这些“道”的存在,失去了最初的挚诚之心,遇到事情就极尽详细地分析,把“道、德、理、法”当成一串串数据来处理,把感悟“坐忘”“真如”视作需要解决的任务,这实是拦在大道之前的无穷障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