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只觉得自己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飘荡着银色河流的虚无空间之中,那一直扰乱他思维的冷哼也已渐渐停息。
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在自己的头顶,让自己的膝盖都有些发软,只要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便会直接跪伏在地。
迫于重压给别人磕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之事,但是不知为何,单乌突然就想要硬气起来,不但用力挺起了脊梁,甚至将头也抬起了些许。
抬眼望去,茫茫黑暗,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单乌却莫名觉得昊天帝无处不在,而那双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意味深长。
单乌还在努力摸索着周围的幻境,希望自己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魂体还是实实在在的肉身,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那片黑暗的空间之中,或者这一切仍是沉睡之后的幻觉,是所谓的“梦”?
“这世道,想要清醒而不肯沉睡的人,承受的痛苦总是会更多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向单乌传递着威胁一般的劝告。
“无非生死。”单乌默默地回了一句。
“还有痴心妄想。”那声音轻笑着回答,威胁之意淡了下去,“甚至生死之痛,也是源于痴心妄想。”
“得不到的东西,留不住的人,成不了的事,触不到的风景,当然还有永远无法杀死的神……你若想真正清醒,便该亲眼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看到自己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后呢?那又如何?”单乌反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悲凉哀伤之意,仿佛站在一片荒芜贫瘠的地面上,眼前可见的都是一片浓厚的黑暗,而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双脚仿佛生了根,根本不可能移动分毫。
似乎有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身影有些熟悉,但是想不出是谁,单乌于迷惘中伸手想要招呼一声,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如穿过一团青烟一般,从那人的身体中透了过去,而那人的身躯顷刻之间便如沙堆一样,哗啦地散落了一地收拾不起的砂砾。
那些砂砾弹跳滚动着,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继而有一团亮光在极远的地方亮起,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喃喃自语,单乌本能地想要上前,却因为双脚的生根发芽,而直接扑到在了地上。
那些一直存在的想要压逼着单乌跪下的力量,轻易地便将单乌直接给压了个五体投地,单乌努力挣扎了半晌,却连头也无法抬起。
在单乌的上方传来了鼓乐齐鸣的声响,似乎极远的高空之中有人歌舞欢笑,时不时一些流转的光芒落在了单乌的手背之上,让他明了这一片黑暗之中并非死寂无边,但是,也仅仅只是明了了而已,他只能仿佛一具尸体一般,渐渐地被身边增多的黄土掩埋。
“这就是我的现状么……”单乌默默地想着,而他也随即发现,自己越想挣扎,堆积而来的黄土便越来越多。
“永远不死又怎样?蝼蚁始终都是蝼蚁,而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满满的痴心妄想,却又宁愿清醒着的蝼蚁。”那声音渐渐远去,最终只留下了一声飘渺的叹息。
……
铜山关废墟之上,彻地镜已经没了动静,而那颗金色的圆球顶端,如破壳的鸡蛋一般,笃地一声便出现了一道裂缝。
随即哗啦一声,金莲终于盛开,露出了其中盘腿而坐的胖大和尚,而此时那大和尚双眼一睁,仰头便是一声大笑。
“这战火硝烟之气,果然还是如此醉人。”大和尚摸了摸脑袋,站起身来,在那金莲之上活动了一下手脚。
“肉身凑合,可惜,还是错了。”大和尚感叹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正躺在废墟之上双眼翻白的单乌,脚下金莲一个回转,便将大和尚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单乌的身旁。
“唉,这和尚肉身与他混了几天沾染上了气息,倒让我那分身判断失误了。”大和尚叹了口气。
大和尚的内里,承载的已是胜阳地宫之中,那位昊天帝的分魂,至于梁惠王的意识,已是彻底湮灭。
在那鬼王夺舍迟迟未成之际,因为胜阳城中文先生的举动,惊动了沉睡之中的昊天帝,或许是想给扰人清梦的文先生一些好看,也或许是真的动了想到凡人世界看一看的心,昊天帝索性以彻地镜作为媒介,直接控制了自己的那一缕正被圆觉的佛理弄得进退维谷的分魂。
那个时候单乌同样也在通过彻地镜试探圆觉的状态,自然被昊天帝抓了个正着。
单乌的不死之身才是昊天帝真正能够上眼的肉身,可惜那个时候,对圆觉的夺舍已经进行了大半,于是只能一口气进行到底了。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就放过了单乌,那一声冷哼,便是他的手段。
“也罢,你这肉身满是谜团,魂体如今也已茁壮,没有靖安太子那样的牵绊,成败着实难说。”大和尚打量着单乌,念叨了两句,随即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既然你这肉身不死,那就让我看一看你是不是真能挨过这一劫,是不是真的魂魄不死,意识不灭。”
……
清昙坐在一只毛色红亮的鹤鸟身上,小心翼翼地飞临了铜山关的废墟上空。
昆霆已死,清蝠已经成为了他的傀儡,那么中桓山那些需要接应的人,就还剩下了一个清瑶。
——小辈可以不在意,但是上师的生死,还是需要有一个交代的。
“咦?那颗球也不见了?”清昙很快便发现了废墟上空的异常,心中顿时警惕了起来。
一只巴掌大的小鸟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去,闪电一般划过天际,在铜山关上空来回盘旋了一圈,突然一头扎进了废墟之中,片刻之后,那小鸟扑腾着窜了回来,叽叽喳喳,似乎在向清昙炫耀着自己的发现。
“游魂无数,还有一个活人?”这个消息让清昙略微放下心来,如果这种环境下还有活人存在的话,只能说明,那只鬼王十有**是被那清凉山的和尚拿下了——至于那和尚去了何方,便不是他这个外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于是清昙直接驱动鹤鸟,降临在了铜山关的废墟之上,而那只小鸟更是直接落在了一块石头之上,来回蹦跶着,展示着自己的发现。
石头上蹭着一些血,而单乌就躺在这块石头旁边,姿态扭曲,双眼翻白,显然是魂魄意识之类受到了重创难以回复。
身上伤重,偏偏那张脸还是干干净净,这情景,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而更让清昙觉得莫名的是,这张脸居然还挺眼熟。
“何时见过?”清昙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这些年来唯一见过的一个陌生面孔,岂不正是李辰通过传讯符展示给自己看的那只太岁小妖?
“难道真的是?”清昙有些疑惑地凑了上去,将单乌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算什么?想什么来什么么?”清昙一时之间竟有些哑然失笑,在拿下自己那昆霆徒儿之时,自己还在畅想怎么找到那叫单乌的幕后黑手,怎么威逼利诱以求见一见那背后之人,却没想一转头,这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横躺在自己眼前。
“是不是那人,试一试便知。”清昙眼珠一转,对着那只蹦跶的小鸟直接吹了一声口哨。
小鸟欢快地回应了一声,跳到了单乌胸口的位置,笃笃两声,硬生生地在单乌的胸口开了一个血洞,更是直接一口啄上了单乌的心脏。
血液仿佛喷泉一般从那血洞中涌了出来,清昙退后了两步,避开了血液飞溅的路径,而那小鸟起初还挺欢快地在单乌胸前的创口处蹦跶,时不时地啄上一口,单乌的肉身此时也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而那小鸟突然就大头一栽,从单乌的身上翻滚了下来,全身抽搐着,从口里喷出一股血箭,便整个儿干瘪了下去。
“咦?为何就无声无息了?”清昙眉头微皱,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小鸟的表现。
根据昆霆所言,这单乌的血肉能让人内脏消融,口吐鲜血,让人的肉身彻彻底底地死亡,但是却依旧保留着活人一般的意识,能说话能求饶甚至能够思考——但是眼前这只小鸟,明显是干脆利落地一命呜呼。
“是他为人所欺,还是这人血肉另有玄机?毕竟在那种情况之下,他不可能说谎……”清昙收起了心里的疑惑,将视线重新转回了单乌胸前的创口上时,颇为惊喜地发现那一片血污之下,被啄开的伤口真的已然全数消失,而单乌那四肢的形状,也都恢复了正常。
“这一点倒是没有胡说。”清昙心头一喜。
而眼见单乌的呼吸渐渐恢复,但是意识看起来似乎仍未完全清醒之时,清昙手指微弹,一叠符箓便已经围在了单乌的身边。
“为了以防万一,少不得得让你受点罪了。”清昙嘿嘿一笑,那叠符箓发动,立即便将单乌如蚕茧一般包裹了起来。
“咦?昆霆不是说他已经跨过了仙凡之界?可他居然没有识海?”符箓之上反馈而来的动静让清昙微微一愣。
“真真假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