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巨佛脚下,大雄宝殿,僧众已经在殿里殿外站了个满满当当,观礼的宾客亦各就各位。
眼见吉时已至,钟声响起,一群僧人开始诵经,此起彼伏地唱和着,空气中开始飘散着浓郁的香烟气味,丝丝缕缕的带着淡淡紫意的烟气缭绕在甘露寺那些建筑的梁柱之间。
甘露寺的那一众得道高僧几乎全数出场,上香,诵经,行了一通看起来无比复杂的仪式。
单乌亦早早地被请出了香堂,此刻正跪在那大雄宝殿之外,他的前方是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直直地通向那大雄宝殿的大门,道路上刻着一团团的莲花,之间相隔着差不多刚好一步的距离。
在得到边上僧人的示意之后,单乌乖乖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上前一步,跪地,叩首,用五体投地的姿态,然后起身,继续上前,跪地,叩首……
黎凰能察觉到单乌在做些什么,其实是很想嘲笑他一句“你居然能忍得住没在心里骂娘也是不容易”的,可是眼下单乌所处的环境让黎凰也不敢轻举妄动——黎凰和单乌之前是亲自见识过那佛祖所有的信力的威力的,同时,那巨佛的雕像如今就在单乌的不远处,那双半阖着的眼睛也仿佛正盯住了单乌这么个存在,一时之间竟让人难以判断那雕像是不是真的是完全的死物。
九十九步,一步一叩首,单乌就这样慢慢蠕动到了大雄宝殿之前,额头居然都在地上撞得有些发红,而看到了他这般模样的甘露寺高僧们,亦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
而后单乌便跪在了那大雄宝殿的正当中。
替单乌执行剃度之礼的是甘露寺如今的住持,看起来是个面目温和的老和尚,据说已经经历了十世轮回,并且他这十世轮回之中未曾做过一件恶事,累积下来的功德滔天,故而其真实的修为已然不能用普通的罗汉菩萨来划分了,而是真正有可能成为佛的存在。
那老和尚举步走到了单乌的面前,低声念了一声佛号之后,便从一旁随侍之人的手里接过了剪刀,掂起了单乌早已散开的头发。
下一刻,一缕乌发落地。
王怀炅看着这样的情景,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这其实是很轻微的动作,但是周围那太过安静的氛围,让他这些微的动作有些突兀了起来。
璎珞亦在此时抬眼,盯着单乌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怀炅还记得当年单乌挤兑寂空的时候那种信口胡诌洋洋洒洒硬是堵得寂空无话可说的模样;而璎珞却总是记起单乌向她说起黎凰的时候,那略带幸灾乐祸的,一点也不得道高僧的表情。
于是,王怀炅和璎珞心里开始盘桓起了同一个疑问:“他真的就这样当和尚去了?”
……
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甘露寺的镇魔塔的底部,封镇信澄尊者遗体的所在,突然蹿起了一团魔焰,那魔焰在半空之中烧了一阵之后,抽取了周围空间中积蓄的那些魔气,给自己凝练出了一副高大的男子身躯,黑发黑瞳,一身黑袍,看着就与这甘露寺格格不入。
这男子大踏步地往镇魔塔之外走去,那镇魔塔上设下的层层封印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阻挡之势,于是那男子几乎是出入自家房屋一般,轻轻松松地便走到了镇魔塔之外,而后眯着眼睛左右张望了一番,哼哼了两声,身形一晃,便往着甘露寺最热闹的地方掠去。
单乌的脑袋在这个时候刚刚被剃了个精光。
就在那位主持正打算宣布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拖着长腔的有些狂妄的声音突然从半空之中传来:“这等盛事,怎么没邀请我来?”
众人俱是一惊,因为谁都没有察觉到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出现的,而在察觉到的时候,那滚滚的魔气已经轻易地布满了将近一半的甘露寺。
那男子根本就不用自我介绍,那些魔气便已经为他的身份做了注脚,于是一众观礼之人目光闪烁着,稍稍收缩了一下各自的阵型,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而后将注意力转向了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很明显,这位魔神分身正是冲着那群和尚以及那位转生佛子而来的,并且他那大喇喇的姿态也已经表明了他根本就没将甘露寺的这群和尚以及他们这些观礼宾客放在眼里,所以在局面明朗之前,各家宗门都表现出了一种旁观的姿态。
事实上,除了甘露寺一直是一副佛魔不两立的架势,蓬莱和天极宗自负于自家的强大,对于那所谓的远古魔神的存在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而天涯海阁和飞花楼这两家本来就和一些魔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天涯海阁更是整个功法体系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天魔秘术的影子,所以他们其实并不介意将那魔神接纳为另一方能够平起平坐的势力——只要有足够利益可以互相交换。
换而言之,如果甘露寺无法将这位突然现身的魔神分身怎么样的话,那么其他的那几家宗门便根本不会再理会甘露寺所谓的除魔大计,甚至可能会考虑如何将魔神这个强大的存在拉入自己的阵营。
“只是,这魔神居然能够以这么强大的分身行走在外,那所谓的魔劫莫非还是真有此事?”虽然那些宾客们还没决定好立场,但是他们已经决定将这魔神的存在重视起来了。
那魔神也是相当地识趣——在魔气渲染的威势之外,他并没有刻意地对甘露寺之外的人做些什么,而这刻意留下的一线人情,便足以成为日后的转圜。
……
甘露寺的那些僧人们如临大敌,立即周围的护寺法阵便发动了起来,同时下方的那些僧侣也开始嗡嗡嗡地念起降魔的经文,一层层荡漾的佛光从甘露寺的各色建筑之上散发了出来,与那弥漫的魔气相抗着。
甘露寺主持以及那几位高僧也已经来到了半空之中,在那魔神的面前一字排开,手中种种法宝都亮了出来,对那魔神怒目而视。
单乌当然也跟在其中,并且,他几乎是一腾空,那魔神的视线便已经如同楔子一样钉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不是已经有了感悟天机之能,好像最近的预感似乎都很准呢……”单乌默默地对黎凰嘀咕着,“我觉得,他这是为了你出气来了。”
“谁说他就一定是为了给我出气?”黎凰在那头哼哼了两声,“甘露寺立志降魔的动静这么大,佛子转生大典又名降魔结盟会谈,他过来踢场又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你在煽动那群和尚立志降魔之后,自己看到了魔头,顿时便心生退缩了?”
然而,在稍稍的沉默之后,黎凰仍是有些迟疑地说出了她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那群和尚们会将你推出去当做魔神的祭品吗?因为,如果我是他们的话,一定会想趁这个机会来看看你这个佛子转生之人有什么特殊的能耐的,也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将你供奉起来。”
“佛祖在上,我这才刚刚拜进他的门呢,就算这群和尚靠不住,他应当还不至于置我于不顾吧——毕竟这魔神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闹事呢。”单乌默默地将自己手里的念珠拨动了一下,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
“听说你是为了降服我而转生到这世界上的?”魔神眯起了眼睛,霎时间,他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异变,虽然乍看起来众人的位置都没有变化,但是甘露寺的那群僧人事实上已经和那魔神之间相距了千山万水,只有单乌依然与那魔神维持着原来的距离。
天涯海阁的修士们脸色顿时都有点不太好看,因为那魔神这一手所展示的,摆明了是天涯海阁那引以为傲的“咫尺天涯”之术的本源,无形之中,便将天涯海阁那些功法的来头给挑了明白。
“哟。”魔神盯着单乌,在发现他居然是真的不受咫尺天涯的影响之后,露出了有些玩味的神色来,“告诉我吧——你真的只是道佛双修,而没有再踩些别的船吗?”
“咫尺天涯,不过是一套还算实用的术法,就好像一把剪刀一身衣裳一样,可以剪切,可以蔽体便可,莫非还非要给它划定一个属性不成?”单乌朗声说道,顺便就帮天涯海阁将底子给兜了回来。
“啧。”那魔神哼哼地笑了起来,“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只是所谓的降魔,可不是靠着一张嘴就能做到的。”
“你想让我低头,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做到的呢。”单乌微微抬了下下颌,视线下撇,露出了一副颇为骄傲的姿态来。
“你是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或者说,没有本事在这儿对你动手么?”魔神咧着嘴,抬起了右手,手心之中,一团淡蓝的火焰扑扑地跳动着,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周围那群甘露寺的和尚们脸上露出了警惕之意,手中的法宝也握得更紧了一些,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冲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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