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眸子皱缩,聚焦成一点,在晨曦里明亮异常。
连桑衔枝自己都没察觉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晃动,但目光焦点精准无误地锁定在躺在病床的盛恬身上。
盛恬说完之后本来有些紧张——这不仅仅是她第一次跟人表白,还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跟人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自从妈妈去世后就没做这种事了,心中有些忐忑。
不知道桑医生会有什么反应,拒绝?还是同意?
但随即释然,桑医生这个人,想必就算是拒绝,也不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大概会先安抚对方的情绪,然后再用坚定的语气拒绝。
既温柔又残忍,还偏偏让人恨不起来。
大概因为那句话出口之后盛恬就一直默默在给自己打预防针,这会儿反倒没有感到局促,而是坦然地与之对视,因而也清楚地看到了桑衔枝的神情变化。
放在以往,盛恬是绝对不会相信能从桑衔枝的脸上看到“震惊”的表情。
可是刚刚,她确确实实从那深邃的瞳眸捕捉到错愕的情绪。
所以向来从容矜贵的桑医生,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吗?
盛恬垂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这样紧张,自己反而不忐忑了。
唯一紧着的弦也松懈下来,思路逐渐清晰,心境也越发豁达——
桑医生这时拒绝自己才是正常操作。
换作他人,或许会因为刚刚从死神手里抢人而心有余悸,忽略了自己的ptsd未治愈的事实,一时冲动答应,但从来处变不惊的桑医生不会。
不过,他此刻似乎没那么不惊……
盛恬在安静的等待中脑补出了许多,结果有好有坏,而她发现无论是哪种结果,自己都能欣然接受。
“好。”短促的回应,低沉透着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思绪骤然被打断,盛恬顿了一下,以为自己幻听了,抬眼,便陷入了深情的温柔瞳眸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律因此不齐,提醒着自己并没有出现幻听。
事实虽如此,情感却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茫然的目光随着病床旁的男人身影而动,愣愣地看着他倾身坐在了床边。
盛恬脸上从轻松到难以置信再到不知所措的神情变化尽被桑衔枝收入眼底——像个与大人争辩的天真骄纵孩子,丢下重磅发言后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正要昂首得意,却突然被反将一军,杀得她措手不及。
桑衔枝忍不住闷笑了声,富有磁性的笑声让盛恬空白的表情有了裂缝。
他忽而俯身,伸手将人拥进怀里,没给盛恬开口的机会。
盛恬这会儿也确实说不出话来,她想象过这个拥抱的发生,却不是在此时。
那时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字眼,一遍又一遍地击溃理智,别无他法,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坠入陷阱,可是好难。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即便满脑子都是桑医生也于事无补。
在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秒,整个人宛若坠入冰窟,寒冷与痛苦的折磨下,她希望桑医生能来解救自己、抱住自己,就像除夕那晚…….
但当门被踹开的时候,她从梦魇醒来的那一刻,看到身旁围着警察与医生,都是来救她的,唯独没有桑衔枝。
他站在了远处,是她触碰不到的地方。
那一刻,盛恬福至心灵地察觉到他在生气,也隐约感受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而去,却因脱力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到医院一通折腾检查后,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她被推入病房,却不肯安心睡去,一直等到快十点,最终敌不过药效睡着了,也没等到桑医生的一个拥抱。
现下这个拥抱虽然迟来,但与想象中的温暖与安心无异,盛恬很心满意足。
她抬手回抱住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生命里的男人,
在此之前桑衔枝确有诸多顾虑。
作为心理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盛恬的情况,连程煦这个神经粗得可以跳绳的糙汉都特意告诫他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他十年锲而不舍的暗恋加单恋事迹的发小当然不是在指责他没道德,而是希望他不要被突如其来的得偿所愿冲昏了头,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但程煦忘了桑衔枝是何其清醒的人。
他有所求,却不是毫无原则不择手段地强占,而是沉着冷静地徐徐图之。
即便盛恬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不可控的,他也从未纵容私欲去占有、控制。
喜欢是无法控制,而爱是克制的。
年少的喜欢让他念念不忘,终于在十年后得到了回响。
十年后与盛恬的重逢相处不仅没有消磨掉喜欢,反而让他更加明确自己的感情。
所以桑衔枝克制且有分寸地给盛恬留了余地。
他不怕盛恬分不清对自己的感情。
他是她平静生活的不速之客、还是万念俱灰时抓住的救命稻草,喜欢也好、依赖也罢,只要是情,他都照单全收。
没有哪份爱意可以在漫长岁月里保持纯粹,随着时间的流逝,爱意或消磨殆尽、或演变为亲情、或分裂出其他感情、也有可能成为陌路甚至反目成仇……
盛恬现在爱不爱他没关系,只要对他不是毫无感觉,哪怕是暧昧不明的好感,他就有信心和足够耐心等盛恬将这些情衍生成爱。
在盛恬问出那句话之前,这是都桑衔枝的一厢情愿,他也不能先开这个口。
想到这,桑衔枝不由地收紧臂弯,靠在单薄肩膀上的脑袋蹭了蹭盛恬雪白的侧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咳!”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这个缱绻美好的拥抱。
两人往后拉开了距离,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发出声响的人完全没有撞见别人好事的愧疚,而是一脸看好戏地开口:
“抱歉,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是为了能早日抓到凶手,我必须给受害者做个笔录。”
程煦都用上了“受害者”的称呼,明显不给他们抗议的机会。
他走进病房,看了看自己的发小,又看了看低头避开他视线的盛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鉴于询问受害者需要两名警务人员在场的原则,冒昧问一下二位关系,以便我判断是否需要呼叫支援。”
被提问的“二位”闻言不约而同抬眸,旋即相视而笑。
目睹这一画面的程煦莫名被塞了满嘴狗粮:“……”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可惜桑衔枝偏不如他愿,像是要给他方才不合时宜的出现一个小小教训好长长记性,便挑眉缓声道:
“恋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