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所区电线杆上的搪瓷弯脖路灯已亮起,200瓦的白炽灯发出黄色光芒,引得众多飞蛾蚊蝇上下飞舞。
路上过来过去的人不少,有急匆匆赶回家吃饭的;也有吃了饭出来慢悠悠遛弯儿的。
宋琦很想反握芙蓉凉凉的小手,但终没动。
“你到家了。”宋琦说。
“你和我一起上去?还是……”芙蓉收回手,问。
“我在楼下等着你。”宋琦说。
“好,那我上去了。”
……
时间不长,腋下夹着一个扁木盒的芙蓉回到宋琦面前。
“喏,文房四宝。”芙蓉把木盒平放在宋琦车座上。
红紫色的花梨木盒,长约一尺五,宽一尺余,厚二寸。表面木纹的纹理非常清晰,盒面除正中镀金阴刻着“文房四宝”四个鸟虫篆字外,角落还隶书一个“士“字。其中“文”字被金圈围着。
虽然几个字镀的金粉已显斑驳,但古色古香的年代气息愈显浓厚。
“宝贝啊!”宋琦激动的声音发颤,“这,这是前朝翰林院学士制式文房四宝。”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三妈家是书香世家,曾祖做过翰林院大学士。这是三妈的陪嫁之物。”芙蓉笑说。
“前朝翰林院只有掌院、侍读、侍讲学士才可以称为学士。也只有他们才能拥有这样的文房四宝。三妈的曾祖真了不起。”宋琦抑制住内心强烈地打开盒子一睹真容的念头说,“芙蓉,你快把它送回去,这太贵重了,我不忍亵渎。”
“真有这么贵重?”芙蓉有些后怕,刚才下楼时太急,差点把它摔出去。
“听话,还回去吧。”宋琦咽咽口水。
“好吧。”芙蓉小心地抱起木盒上了楼。
不多时,楼上传来芙蓉的叫声:“宋琦,你上来。”
宋琦抬头一看,芙蓉正在四零一的窗户里探头喊他,“上来,四楼。”
“好。”宋琦锁上车子,跑了上去。
四零一大门开着,芙蓉站在门外。
“三妈,我朋友宋琦。”芙蓉向客厅说。
宋琦站在门口,只见客厅转出一位美丽的女人。
女人看模样只有二十多,身材小巧。秀发高盘着,细眉弯弯的。眼睛不大,但有神采。
女人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琦。看着宋琦说,“你比我想的小得多。跟小蓉同岁?”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像幽谷鸟鸣,清秀脱俗。
“嗯。”宋琦不敢多说。
“听小蓉说,你很懂书法?”
“前辈,晚上好。晚生只是会写几个字,谈不上懂书法。”
“前辈?”女人一怔,随即笑了,“什么前辈,我连毛笔都不会用。宋琦是吧?跟芙蓉叫我三阿姨就行。来,快进来坐。”
“谢谢阿姨。”
宋琦来到客厅,果然是和三楼一半儿一样的格局。
“坐,小蓉,去给宋琦沏杯茶。”女人坐到沙发上对芙蓉说。
“谢谢阿姨,不用。”
“三妈,他不喝茶。”芙蓉坐到三妈身边沙发扶手上说,“我们还得去舞舞家一趟……”
有啥问的赶快问。这是芙蓉未出口的后半句。
刚才还文房四宝时,三妈听芙蓉说明原委,非要把宋琦叫上来问问。
“你不懂书法,只会写字。你写字善宜之还是长有之?”三妈问。
“左宜右有吧。”宋琦恭敬地回答。
“满招……”三妈看到芙蓉对宋琦满目的爱意,没说下去。
“三妈,啥意思?”芙蓉搂住三妈羸瘦的肩头问。
“宋琦你来解释。”三妈笑着说,“坐,别杆在那儿了。”
“嗳。”宋琦答应,半拉屁股坐到沙发上说,“阿姨问我写字善长‘宜之’还是‘有之’,出自《诗经·小雅·裳裳者华》:‘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意思是问我写字用天赋的左手?还是后天的右手?”
“你左右都会啊,而且写的一样好。”芙蓉忍不住插话道。
咦?三妈看了一眼芙蓉又望向宋琦。
宋琦笑笑,没继续开口。
“三妈,问完了?我们去舞舞家了啊。”芙蓉起身去拉宋琦。
“你认为,你的字跟大书法家权老差多少年?”三妈显然还有问题。
回答这个诛心问题太难。权老是谁?是当代全国书法大家权广衡老先生。楷书、魏碑均称一绝;草书造诣直逼张怀;尤功隶书,人称活史侍御。
说没法比吧,刚才的“左宜右有”怎么讲?众所周知,权老只会右手书法。
说是相差无几吧,又显自己太目中无人,真应了她三妈未说完的那句话了:满招损。
说差不了几年吧,也不妥,毕竟权老刻苦专研书法的艺术人生长达八十载。
不过话说回来,八十六岁高龄的权老,他的书法也就在当今“山中无老虎”的世道能崭露头角。换到古时,他的字练到死,也不会有名堂。哪怕就是前朝随便一个正规举人的字,也好过他千百倍。这些话宋琦明白,却不能说。
也许三妈也明白这点儿,刚提到“大书法家权老”时,语气不甚恭敬,甚至略微带点儿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