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九吃完面也不离开, 端着碗走到林淡身旁,低语道:“南城人均是异地客,爱抱团,各个地方的人均在此处设有老乡会。人数最多的老乡会有六个,陕甘宁老乡会、蜀州老乡会、百越老乡会、江南老乡会、鄂湘老乡会、滇黔老乡会。日后你炒制臊子, 只管拿出六个锅, 调好六种口味就行,旁的口味不用去管, 太麻烦了。”
“这也是一个办法,若是有客人指明想吃特别的口味, 我再帮着做就校汤九哥,多谢您指点。”林淡感激地笑了笑。怎么省却麻烦她知道, 但南城的人口结构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用谢, 再给我来一碗面,要酸辣味的。”汤九敲敲空碗。
林淡摇头失笑,然后手脚利落地煮了一碗面。
秦二娘为了招呼客人,每都睡得很晚, 白自然也起得晚, 不到日上三竿绝对睁不开眼。但今不一样, 在朦朦胧胧中, 她忽然闻见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 这香味如此浓烈而霸道, 不但勾得她唾液横飞, 还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在床上挣扎了很久, 最后不得不一鼓作气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去外面查看。
“这卤肉味是从哪里来的?去给我找找,找到了给我买半斤卤肉回来!”她指使几个龟公。
“二娘,我们这就去找找看。”几个龟公正准备出门,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毫无疑问,他们也是被香味勾起来的。不一会儿,楼上的姑娘们也都爬起来了,趴在栏杆上娇滴滴地招手:“我们也要吃卤肉,多带一点回来。”
几个龟公答应得好好的,这一去却不见回来了,而那卤香味却越来越浓,随后又变成了酸辣味,葱香味等等,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一起,让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秦二娘先是坐在厅堂里等,后来跑去门口张望,再后来实在是等不起了,冲姑娘们挥挥手绢:“我自个儿出去看看,你们回去睡觉吧。”
“这么香,怎么睡得着啊!”姑娘们揉着肚子抱怨。
秦二娘也被勾得不行,循着香味飞快跑进三岔口巷子,兜兜转转竟来到昨那家必定会赔死的饭馆,不禁有些傻眼。她原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伸长脖子一看,却见自家店里的几个龟公正坐在厅中吃面,狼吞虎咽的模样别提多猴急。
墩在门口的大瓦罐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股浓得令人骨头发痒的香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满心挣扎的秦二娘彻底妥协了,半捂着自己的老脸,遮遮掩掩地走进去。
“客官您里面请,”竹笑嘻嘻地迎上去,然后惊讶道:“咦,您不是昨那位……”
“什么这位那位的,赶紧给我来半斤卤肉,再来一碗臊子面。”秦二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林淡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虽已认出秦二娘,目中却满是温柔笑意,“好嘞,听您的口音大约是从黔州来的?这卤味我给您用煳辣椒、木姜子油、蒜蓉水拌一拌如何?”在外游历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
原本极尴尬,又怕林淡拿昨的事讽刺自己的秦二娘,瞬间就自在起来,一张老脸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好好好,你帮我拌一拌,我们老家那边吃卤肉就是这么拌的,不然没有滋味!我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这个味儿啦!”边边用帕子擦嘴,生怕口水流出来。
“你们那儿不仅做卤肉会这么拌,生肉、猪肝、猪血、鸡血,都可以拌着吃。尤其是凉拌生猪肉和生猪肝,切得细细的与米酒、木姜子、煳辣椒、蒜蓉、香醋拌在一起,吃起来格外爽口。”林淡随意接了一句,没想到反把秦二娘弄得激动不已。
她直勾勾地盯着林淡,希冀道:“对对对,我们那儿就是这么做的,老板你懂得可真多呀,你能做出来吗?”
“早上吃这么重口对胃不好,要不您中午来吧,我帮您做。我在黔州待了好几个月,会做一些当地的特色菜。”林淡颔首道。
秦二娘连忙点头答应,然后歉疚道:“老板,我昨错话啦,就凭您这手艺,把店开在犄角旮旯里都亏不了!”
林淡笑着摇摇头,神情很是温和。听见两人谈话,一名食客走过来问道:“老板,您会做米粉吗?我们那儿的人早上习惯吃米粉,很少吃面。”
林淡表情恍然,立刻补救道:“瞧我这记性,米粉自然会做,只是忘了而已。明你们若是还来,就能吃到米粉,对了,还有米豆腐,用酸辣蒜蓉汁伴着吃特别带劲。”
这些人高忻跟什么似的,连明保准来,不仅明,以后都来。他们再没见过比这位老板厨艺更好的人,南海北的美食,仿佛就没有她不会做的。
见秦二娘等人有家乡菜可以吃,其余食客坐不住了,接二连三地跑到林淡身边点菜,目光里满是希冀。所幸林淡见多识广,绝大多数菜肴都会做,有一部分没做过的,让食客详细描述一遍也能摸索着把味道还原。
店里的气氛十分热闹,提起家乡美食,大家便似打开了话匣子,可以滔滔不绝地上许久。林淡笑着倾听,表情怡然。
汤九早就吃饱了,却坐在椅子上没舍得走。他喜欢这间菜馆的氛围,温暖得像家一样,恰如林淡带给他的感觉。
偏在此时,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一个二个均是满脸的横肉,看上去很不好惹。他们推开竹和两个跑堂的伙计,大声喊道:“你们老板在哪儿,把他叫出来!在这一片开店的人都得先去我们大圈帮拜码头,这个规矩你们不知道吗?”很明显,这是来收保护费了。
南城的大势力,汤九基本上都认识,也摆得平,但这大圈帮是什么玩意儿他却连听都没听过。都“阎王好见,鬼难缠”这些人恐怕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鬼,专门欺压没有背景的普通百姓。
汤九正欲上前,秦二娘砰地一声放下碗,骂道:“跟哪儿来的杂碎,在老娘的地盘上也敢咋咋呼呼的,当心老娘割了你们舌头!”
这些人并不认识秦二娘,故而只以为她是个强出头的泼妇,拎起拳头就要揍人。几个龟公把筷子一扔就迎上去,准备干一架。眼看一场恶战即将展开,门外又走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一位身长八尺、体格消瘦的男子,五官极为俊美,穿着也很奢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唇色十分苍白,脸颊却染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清润的眼眸似有醉态,堪称风流倜傥。
“哪里来的苍蝇,嗡嗡嗡个不停,都给本侯让开!”他只随意摆摆手,身后便走出来几名带刀侍卫,将那些混混挤到一边去了。
吵闹的前堂瞬间安静,大家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人恐怕是一位极富贵的大人物,出门还带着侍卫,这种排场怎么着也得是个将军吧。
“大家都坐着,继续吃,不用管本侯。”俊美男子笑容谦和,转而去看林淡,迟疑道:“你就是林掌柜?”
“正是林某。”林淡不卑不亢地拱手。
“你这里可还有千日酒卖,我想买几坛。不不不,不要几坛,你这里有多少我便买多少,统统带走。”男子甫一开口,林淡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自称本侯,面有醉态,未亮就亲自带着一群侍卫出来买酒,这人恐怕就是嗜酒如命的威远侯。
威远侯为何会忽然找来,这话还得从两前起。只那日,大胡子将领送来一坛千日酒,被侯府管家束之高阁。忽有一,威远侯兴致来了便带客人去参观自己的酒库,命仆从把酒架上最好的一坛酒拿下来,与几位客人分享。那仆从下梯子的时候晃了一下,把重量最轻的千日酒晃了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过是一坛没有标签,包装也不够奢华的无名酒,威远侯本不在意,抬起脚正准备走人,浓到极致的酒香却猛然扩散开来,把整个酒库的酒香都盖了下去。酒量最浅的一位客人未曾品尝就红了脸,脚步不由踉跄几下,而千杯不醉的威远侯已是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这是什么酒?”他顾不得地上脏,用指头沾了一些酒放进嘴里品尝,眼睛猛然便亮了,“好酒,真真是本侯喝过的最好的酒!”话音刚落才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连忙用棉布去吸。只可惜酒库为了保温,铺了木地板和地龙,而非大理石,那酒液很快就顺着地板的缝隙漏得一干二净,彻底寻不见了。
一坛酒中真仙就摆在眼前,自己却没发现,刚发现便摔碎了,连个甜头也没尝到,叫威远侯如何能够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当下,他也没心思招待客人了,命那粗手粗脚的仆从主动去领二十大板,完了让管家赶紧把献酒的人找出来,找了两终于找到林淡头上,等不及亮便来了。
林淡不知内中曲折,却也看得出威远侯很着急。她仔细打量对方几眼,摇头道:“我这里没有千日酒,便是有,也不会卖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