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松回到家后便命老管家把库房里的好皮子并一百两银子送去林府。
老管家是杜母留给一双儿女的忠仆, 从照顾兄妹二人长大, 自是全心全意为他们打算,不免劝阻道:“公子, 做皮甲不仅需要极精湛的技艺,还需要力气, 皮甲那般厚实, 要把它们裁剪并缝制在一起,这可是一个力气活儿。林家那个姑娘才多少岁?她有这个技术,有这个力气吗?若不然,老仆去外边另寻匠人给您做吧,这些皮子都是好皮子,切莫让林家的姑娘糟蹋了。”
杜如松想起林淡劈柴的那股狠劲,不由轻笑:“孙伯, 你多虑了, 姑娘力气大得很,绝对能裁剪并缝纫皮甲。况且你能去哪儿为我寻找匠人?能制作皮甲的匠人都在军中,把控极严,外面的匠人碰都不敢碰这些东西, 被人查到是要吃牢饭的。可林家不同,林家是马贼出身, 自然有门道制作皮甲和武器,甚至连铠甲他们也能装备。我想了又想, 这活恐怕只有林姑娘能接。”
孙伯一想也是, 便点头道:“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到, 没想到搬来这所破旧的宅院,也是有些好处的。”
杜如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他没告诉孙伯的是,即便皮甲做成了,平时训练的时候他也不准备穿戴。上头既然故意刁难他,定会等着抓他的辫子,见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皮甲,面上不好责备,暗地里必然会派人去查。若是顺着线索追查到林家头上,连累了姑娘,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是以,这皮甲做好之后,他便摆放在营房里,等到倭寇来犯,大战爆发,才会穿去杀担到了战场上,谁也不会管你穿不穿皮甲,更不会问你皮甲跟哪儿来的。战后,许多士兵会扒掉倭寇遗体上的装备,收为己用,他便把皮甲的来历推成战利品,如此也就无事了。
想到这里,杜如松心中百味杂陈、又苦又涩。当年他鲜衣怒马、叱咤风云时,何曾想过自己和妹妹会落魄到这等地步,不仅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甚至连身上的穿戴也要苦苦求购。
但他不会总在谷底挣扎,早晚有一日,他会重新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叫践踏过他们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想罢,他垂眸敛目,露出一抹狠绝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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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拿到孙伯送来的牛皮后便去找张惠讨要制作工具。做皮甲与裁制面料不同,针和线都是特制的,还需要用到钳子、锤子等东西。林大福当年还是马贼时,身上穿的皮甲都是张惠做的,她自然保留着这些工具。
“你什么,你竟然答应帮杜如松做皮甲!你知不知道皮甲只有军营里的匠人才能做,外头的人碰都不能碰的……”张惠正待开骂,林淡已徐徐道:“他给了一百两银子。”
张惠横眉怒目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温柔和善,轻声细语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顺便帮我打十五斤铁片吧,每个铁片两寸见方就好,我要裹进皮子里。单是牛皮,防御力还是太弱,他既穿不得铠甲,我就把铠甲伪装成皮甲,这总成吧?”林淡又道。
张惠猛然回头,表情狰狞:“你知不知道铁器也是官府把控的,打一把铁榔头都要上报,更何况是十五斤铁片?你这是想要老娘的命啊!”
林淡语气平静:“娘,一百两银子。”
张惠抬起手,把狰狞的表情慢慢抹平,微笑道:“行,我去找人做。”当年她可是马贼的二当家,大伙儿的皮甲、铠甲、刀枪剑戟,都是她找人做的,自然有这方面的门道。
她刚跨出门槛,却又停住,拧眉道:“欸,不对,你什么时候会做皮甲了?”
“我时候看你做过,那时爹经常要去外地进货,你便吩咐他时时把皮甲穿在身上。你也知道,我学东西都是一看就会的。”林淡简单解释一句。
张惠再无疑问,这便出去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坐在廊下的女儿,眼里透出一些笑意。女儿聪明绝顶,凡事一看就会,这一点三姨娘和四姨娘早就跟她过,但更让她感到骄傲却是女儿坚韧不拔的心性。她很有决断,更有行动力,知道自己坐不住,性子浮躁,就用砍柴来消磨这种浮躁。家里的木柴耗费得那样快,张惠如何发现不了?她只是不想戳穿而已。
女儿不用旁人来敦促,自己就能想办法把自己的性子磨平,这股狠劲像极了她爹。若是她一直这样走下去,何愁林家不兴?
想罢,张惠又看了女儿一眼,这才高高兴胸出去了。
翌日,林淡正准备制作皮甲,杜如烟却带着一名容貌秀美、气质沉静的少女走进来,是要给她介绍一桩生意。
得知少女是水师提督府家的六姐,林淡脸上并未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而是不卑不亢地道:“许姐,您喜欢什么花样,能否画下来让我看看。我尽量按照您喜欢的样式来做。”
对待不熟悉的客户,林淡自然要多问几句,免得日后惹出麻烦。
“我喜欢紫藤花,林姑娘能帮我做一件绣满紫藤花的裙子吗?”许倩在家中不争不抢,很是沉默,但实际上却是一位才女。她略略一想就有了腹稿,然后拿起笔仔细勾描。
林淡盯着画作看了一会儿,颔首道:“可以,就绣紫藤花,不知姐何时需要新衣?”
“最好是赶在中秋节之前。”许倩放下画笔。
此时离中秋节还有十六,应该赶得上工期,林淡便答应了。许倩当即付了五两银子做定金,然后告辞离开,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温柔和善,全然不似高高在上的提督府千金。
林淡对许倩的印象很不错,把人送走后便对杜如烟道:“这样的客户以后可以多给我介绍几个,喏,这是你的抽成。”
杜如烟盯着掌心的一两碎银,满脸都是懵逼的表情。
“怎么,嫌少?那再给你半两银子好了。一两半,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没赚的了。以后你每带来一个客户,我就给你一两半的抽成。”林淡拿起剪刀,把一块的碎银剪成两半,塞进杜如烟手里。
杜如烟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合拢掌心,把碎银子攥在拳头里,恍惚道:“我能挣钱了?”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只有一两半,少得可怜,感觉却前所未有的好!
没有跌落谷底,她永远不会明白自食其力的快乐。
“哥,哥,我赚钱了!林淡给了我一两半当抽成!哥你听见了没有?”她跑到院子里,隔着一堵墙大喊大叫,脸上满是欢喜雀跃的神色。
林淡惊诧不已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心。
杜如松很快跃上墙头,笑盈盈地听妹妹讲述自己赚钱的经过,目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温柔。看着妹妹被生活压垮,变得不再张扬肆意,不再明媚阳光,他的心就像刀剐一般疼痛。
但是,搬来这处宅院,听了林淡的遭遇,又亲眼看着对方努力为明拼搏的样子,妹妹竟也慢慢找到了更好的自己。她把骄傲藏进骨子里,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坚强。现在的她,竟比在安定侯府时过得还要快乐。
看见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杜如松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用口型无声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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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倩回到提督府时,她的母亲寇氏已等她很久了,嘴里不停抱怨:“你这孩子,方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见人。你可知道,为了迎接贵客,夫人准备为府里的姐们一人裁制一套新衣裳,还把孟思请来了,让她亲自给大家量尺寸。所有姐都去了,就你没在,好看的布料全都被人挑走了,只剩下这些过时的花布。到了中秋那,你穿什么呀?我都快为你愁死了,你还喝什么茶,快点随我去孟氏绣庄找孟思,让她把你的尺寸补上。”
茶杯被抢走,茶水也洒在身上弄湿了衣服,许倩却一点儿没恼,徐徐道:“姨娘,您别白忙活了。您以为夫人把孟思请来量尺寸,就果真会让她亲手给我们姐妹几个裁衣裳?孟思随便绣一幅绣屏,也能卖千两银子,夫人舍得在我们这些庶女身上花钱吗?不过是面上做做样子罢了。你且看着吧,待孟思把尺寸拿回去,必定只有七妹妹的衣裳是她亲手绣的,旁的姐妹只配穿普通绣工做的衣裳。”
“那也总好过你穿一身旧衣裳出席中秋晚宴吧?你可知道,我已经打听到了,中秋那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奉旨巡视海防的大皇子。你若是能在宴会上得到他的青睐,或许能嫁入皇室、平步青云。你可千万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躲起来了,我听夫人有意把你许配给总兵李大缺续弦,你若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可就苦了!”
寇氏急得直打转,许倩却半点不见慌乱,安抚道:“姨娘,您别担心,衣服我已经在找人做了。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抓住机会。”那位总兵大人性情十分暴虐,其前妻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夫人和父亲明知道这一点,却为了笼络军方势力,把她推出去当牺牲品。她已经这样安分守己,他们还不让她好活,那她只能为自己力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