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道:“梁遂,你认为士民和庶民应该是平等的,是吗?”
“是的。”梁遂点头道,“职使差遣可以不对等,但是人格却是平等的,士民生来并不比庶民更高贵,庶民生来也不比士民低贱,士子不应以学识轻人,黔首也不应该因为见识短少而受人歧视,亚圣曾说过以天下为己任,此天下说的便是黎民。”
“很好,梁遂你且坐下。”崇祯欣然点头,挥手示意梁遂落座。
当下的士林舆论仍旧处在拉据之中,旧文人保守派死守君权天授主张,坚决抵制以民为本的新思潮,但是以国子监学生为代表的新学派却已经接受以民为本主张,认为皇权并非是来自于天授,而是应该源于万民的拥护。
新学派找到的理论依据也是非常多。
前有孟子的民贵君轻说,后有唐太宗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论。
至于近代,学术上的左证就更多了,王阳明、张溥甚至于就连当今次辅张慎言都有这方面的专着论述,影响力很大。
双方各有各的学说,各有各的拥趸,争论得异常激烈。
虽然南京的皇明时报、大明商贾报、大明小说报以及大明戏曲报大肆批驳保守派,甚至就连翰林日报也成了新学派的舆论阵地,但是在几个月前,常熟、松江以及苏州等地却陆续出现了多家地方性的报纸,而且清一色的为保守派鼓与呼。
邸报科都给事中汪伟闻讯气得不行,当即提出禁止民间办报。
但是这一动议却遭到了崇祯的斥责,而且是声色俱厉的严厉斥责。
自从甲申国难煤山悟道之后,崇祯就从来没有那样严厉的斥责过臣工。
崇祯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原因非常简单,就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舆论武器的利害之处。
一旦掌握了舆论武器,真的就可以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就算拿着一管洗衣粉,你也可以说成危险的化学武器。
就算是一家制毒并且散布病毒的医药公司,也可以包装成人类的救星。
当然,崇祯绝对不会让大明成为另一个世界的灯塔国,底线还是要有,至少大明的黎庶百姓肯定还是需要保护的。
但是掌握了舆论武器,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无中生有!
那么舆论武器是从何而来?靠报禁,靠控制舆论是培植不起强大的舆论军团的。
相反只有放开报禁,任由民间媒介自由的发声,允许多种声音展开激烈的博弈,让自家的舆论军团与敌方的舆论军团展开搏杀,接受舆论战的残酷洗礼,唯其如此才能培植起强大的舆论军团,真真正正的占领舆论阵地。
正如地方保护主义培植不出有竞争力的本土企业,只有引入合资企业发挥鲶鱼效应,才能使得有潜力的本土企业在竞争中活下来并发展壮大。
这其中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所以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家报纸,崇祯非但不生气,反而非常高兴。
新学派的舆论军团如果连保守派都干不过,那就活该遭到时代的淘汰,大不了再培植另一个舆论军团与保守派斗,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只要工业化的大幕铺开来,顽固的保守派就早晚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
总而言之,舆论不是靠控制就能够控制的。
舆论阵地只有去战斗,才能够真正的占领。
……
彝伦堂内,国子监三年级的学生代表一个接着一个站起,康慨激昂的陈述着他们对范仲淹的那句千古名言的解读,崇祯不时点评几句。
彝伦堂外,胡国柱一脸肃穆的看着崇祯与学生们高谈阔论。
时至今日,胡国柱已经在国子监坐了整整九个月的冷板凳。
记得刚来国子监时,胡国柱是怨天怨地怨社会,见谁都要发牢骚,对自己负责的马术课也是三天打雨两天晒网。
但是过了两个月后,胡国柱就慢慢的变得沉默。
等过了三个月之后,胡国柱终于调整过来心态,开始积极投身国子监的马术教学,竭尽所能给学生们传授马术。
国子监的学生走的是文武并重的路子。
大体就是上午文课,下午则学习武课,而晚上则是探讨人生理想。
文课就是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武课则是队列、马术、操炮、测绘及筑城等学科,水师学堂的学生还要学驾驶,而探讨人生理想,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洗脑,就是让年轻人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中确立明确的人生理想,并为了这一理想践行。
总之,马术是国子监的必修科目之一,不过关是不能毕业的。
在胡国柱的努力下,国子监全体师生的马术水平提升得很快。
崇祯与三年级学生的交流一直持续到子初时分,才终于送走学生。
在送学生出门之时,崇祯终于招手示意胡国柱上前去,笑着招呼:“胡国柱,听说这半年你在国子监干得挺好,国子监师生的马术水平提升很快。”
“臣惭愧。”胡国柱诚恳的说道,“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只是刚到国子监时,心中有怨所以消极殆工,白白浪费了三个多月。”
“胡国柱,你能这么想朕深感欣慰。”
崇祯拍了拍胡国柱肩膀,又笑着说:“好好干,是金子就总会发光。”
“臣领旨。”胡国柱向着崇祯一长揖,又起身沉稳的说道,“今后臣一定会竭尽所能提升国子监全体学生的马术水平,使得他们成为最优秀的骑兵军官。”
“好,回吧。”崇祯笑着挥手,胡国柱当即转身返回教习宿舍。
目送胡国柱的身影远去,崇祯却有些把不准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服了?
之前的胡国柱就像是一汪浅浅的池水,一眼能看到底,可现在却是看不透了。
但是很快崇祯就释然了,因为他马上就想通了,如果大明能有盛唐时的强盛,胡国柱纵然有异心也会成为如高仙芝、哥舒翰般的异族大将,而如果大明如中唐时的虚弱,胡国柱纵然没有异心也会成为安禄山、史思明这等反贼叛将。
所以胡国柱成为什么人,不在于他自身,而在于大明。
……
正思忖之间,马鸣騄带着张岱匆匆过来,这个时辰能来找崇祯的也就马鸣騄,换别人绝不敢这时候过来,搅扰圣上休息多大的罪过?
但是马鸣騄不在乎这些,他的眼里就只有工作。
“圣上,大明蒸汽机厂的招股已经结束。”马鸣騄一进门就兴奋的说,“六千五百万股居然一次售磬,此属实有些出乎臣的意料之外。”
说实话,对于崇祯将蒸汽机厂的股本金定为一亿元,马鸣騄是反对的。
开什么玩笑,就一个厂,就算生产的蒸汽机造价高,但是区区一个工厂也不至于价值一个亿吧?大明兵工厂现在所有资产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万,这可是百倍之差。
所以崇祯提出要拿蒸汽机厂招股一个亿,马鸣騄第一反应是崇祯疯了。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些商贾一个个都是人精,他们会买你的账?
直到崇祯提出大明蒸汽机厂的股票可以上市进行买卖,马鸣騄才勉强应下。
其中的道理也简单,无非就是将蒸汽机厂的六千五百万股票当成另一种债券,所以多少还是可以吸引部分商贾。
可即便如此,马鸣騄也没有抱太大期望。
马鸣騄认为,能卖出一千万股就顶天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六千五千万股居然一次就全部售馨。
“售馨了吗?”崇祯闻言也是有些意外,他想到了蒸汽机厂的股票不会遇冷,但是能卖这么火却没想到,看起来还是有些小觑江南的资本市场了。
江南的资本市场在纸币的助推之下已然是今非昔比了。
马鸣騄又问:“圣上,招股所得这6500万元如何花销?”
“什么意思?”崇祯一下子没有听懂马鸣騄这话的意思。
马鸣騄搓了搓手说:“臣的意思是,区区一家蒸汽机厂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拿出个五百万元就足够了,剩下的六千万元怎么用圣上可有具体旨意?”
“胡说八道。”崇祯一听顿时急了,“这笔钱得专款专用,一分钱都不许挪用。”
“啥?”马鸣騄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道,“一分钱都不许挪用?六千五百万全部用于蒸汽机厂?问题是用得了这么多?”
“六千五百万真的多吗?”崇祯摇摇头说,“马卿,我们不妨算一下,格物科为了打造争气一号,总共花了五十万,量产之后成本肯定会下降,但是最低绝不会低于十万,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降到十万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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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騄默然,量产之后成本十万是可信的。
崇祯拍手道:“所以,6500万也就是650台蒸汽机的成本,650台蒸汽机多吗?朕还觉得少了呢,要是能有六千甚至六万台那才好呢。”
“圣上此言何意?”这下轮到马鸣騄没听懂。
听圣上口气,这650台蒸汽机是要白给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