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晋是胤礽所有活下来的儿子中,身体最差的一个。
虽然他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弘晋的生母林佳氏。
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胤礽对他的关心并不少,甚至派了太医随时跟在他身边,以便应对突发意外。
对此弘晋自然也是知道的。
大概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从小便性子冷,除了偏爱读书,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与弘皙一样,他时常看着其他兄弟,与自己的亲额娘一同嬉戏玩闹,心中不免羡慕。
他对于自己亲额娘的记忆,不像是弘皙那般,只是听他人所言。
他曾经也见过她。
这件事还要从他年幼时说起。
那个时候林佳氏还没有被遣送出府,而是禁足在很偏远的清风阁。
他虽然小,却也懂了些事情。
听奴才们说,她一直疯疯癫癫,便动了恻隐之心,偷偷前往清风阁看望。
那时候他才知道,林佳氏根本没有疯,而是在等着他的到来。
见到弘晋的那一刻,林佳氏高兴地笑了:“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弘晋没有回答,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打量。
原来这就是他的亲额娘吗?
因为这个认知,让他在林佳氏冲过来抱着他的时候没有反抗。
但很快林佳氏就忍不住了,她紧紧抱着弘晋:“可怜的孩子,这些年没有额娘在身边,你一定过得很不好。”
“你快去,快去求太子爷,让他将额娘放出去,这样额娘就可以照顾你了,有额娘在身边,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弘晋站在那里并没有动,哪怕是被她紧紧抱着,他虽然不反抗,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见他不动,林佳氏更加激动,直接将怀里的他朝门口猛地一推:“去啊,你快去啊!”
弘晋的身体本就不好,被她这一推直接就摔倒,额头磕在了凳子上,肉眼可见地肿起一个大包。
似乎没想到会这样,林佳氏也愣住了。
“……我……我错了,是额娘错了……额娘不是有意的……”
林佳氏伸手想要去将他扶起,弘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甩开。
他早该知道的,怎么会有弘昭他们那么好的运气,有一个真心疼爱他们的额娘。
他的额娘,从前便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一心只想要得到阿妈的宠爱。
如今也是一样,派人将他引到这里,也不过是想借着自己的手,让她能有复宠的机会。
弘晋依旧没有跟她说一句话,捂着自己的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直到走出门,他才一个俯身摔了下去。
将他送回思齐院,很快元卿就带着府医赶到。
胤礽下朝回来后,看到弘晋头上的伤,顿时勃然大怒。
恨不得立刻提着剑,去将林佳氏给砍了。
好在元卿拦着他:“林佳氏什么时候处置都不晚,现在重要的是三阿哥。”
胤礽这才压下怒火,两人一齐走到弘晋床前,只见他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一副惊恐未消的模样。
“府医,三阿哥究竟如何了?”
“回太子爷,太子妃,三阿哥这是惊悸未消才至如此,稍后开一贴安神的药物,给三阿哥服下,再看效果如何。”
“那就快去开药吧。”
服了安神的药,弘晋总算是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一觉。
可次日一早再睁开眼睛,他似乎忘记了关于林佳氏的所有事情。
大脑选择性忘记那些极度悲伤的记忆,本就是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元卿倒觉得如此甚好。
胤礽又去宫里请了太医,确定他除了忘记一些记忆以外,身体并没有其他的损伤才放心。
立刻派人将林佳氏送出太子府,到偏远的庄子上去禁足。
太子府内也严禁对弘晋提起林佳氏。
大概是最后一丝希望都被自己断送,离开不过半年,林佳氏就没了。
自那以后,弘晋也曾提起额娘。
靖德五年,弘晋的身体越发虚弱,甚至已经几度无法下床。
到了靖德六年,太医们便下了定论,说他已近灯枯,时日无多。
为了给他冲喜,胤礽下旨,晋封弘晋为多罗福郡王。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挽回他多少时日。
那一天,胤礽与元卿前来看望他。
弘晋强撑起身体与他们畅聊许久。
当话题说到他们年幼之时,弘晋起身跪在床上:“请汗阿妈,治儿臣欺君之罪。”
“你这是作何,还不快起来。”
胤礽伸手将他扶起来,又让他躺回床上去。
弘晋没有说话,他们却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因为当年他根本就没有失忆。
他记得所有的事情,只是不想再面对罢了。
这一点胤礽和元卿,当时或许被他瞒了过去。
可后来有奴才无意提起林佳氏,弘晋脸上那伤心的流露,还有他没到林佳氏的冥诞,便会派人去庄子上。
如此种种,他们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他不愿记起,也就随他去吧。
胤礽伸手替他盖好被子:“你养好身体,其他的事,等你好起来以后再说。”
弘晋虚弱地点了点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胤礽与元卿离开的身影。
当他们即将走出门时,弘晋喊道:“皇额娘。”
元卿笑着回头,目光慈爱地看向他:“怎么了?”
弘晋沉默了半晌,最终就是摇了摇头,说道:“儿臣恭送汗阿玛,恭送皇额娘。”
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果有来生,多么希望他也能做自己的额娘。
不是皇额娘,是亲额娘。
他总是羡慕地看着其他兄弟有额娘的疼爱,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到死都没有。
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憾事了。
……
靖德七年四月,多罗福郡王弘晋,薨,年仅二十二岁。
谥曰:怀。
胤礽下旨,将其记于皇后完颜氏名下,算是稍稍弥补他一直以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