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那淡淡的花香……却令她无比迷惑。
待孩子们都睡下了,她才回到自己房中。那张并不华贵的木床正对着阔大的窗,月亮浅淡地悬挂在那湛蓝的天幕上。
她看着手中那件蓝色麻布衣衫,上面星星点点的红色污渍,不是血还能是什么?
阿七随手将那件衣衫浸泡在清水中,轻轻揉搓着上面的污渍。
这衣衫上缘何沾染了那么多的血污?
阿七将那小狐狸的衣裳洗干净了,挂在院中晾晒。
月光浅淡,照着那件小小的蓝色的薄衫。
这一夜奔波劳累,她早倦得不行。
蜷缩在被中迷蒙地睡着。
她虽困极倦极,却依然做着支离破碎的梦。
圆形地宫中。昏沉沉的光影。遍体鳞伤的少年。死鱼一般地倒在地上。
面色阴沉的男人,手握尖锐的短刃,划开她雪白的肌肤,看着鲜艳如梅花的血,自她青色的血管中,汩汩流出。
鲜艳的血流淌在一只青碧色的玉碗中,散发着浓冽的药香味儿。
男人将那盛着从她体内流出的血的碗,端放在那少年口鼻下,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
雪,纷扬而下!
她只是觉得冷,无言的寒意侵袭了她的身体。她好像又回到九州码头那个寒冷的冬日。赤足的她,望见披着雪色貂裘的傅流云,一切都明朗起来!
寒意无处不在。
窗外飘起小雨,秋风阵阵。
所以,她才觉得无比的寒冷。
冷雨正打在窗上,飘进房内。
她被秋雨惊醒,忙起身去关窗。
钻回被中,她冷得直发抖,只怪棉被太薄。
北地的秋意,一天凉似一天。
阿七下了床,提起灯笼,穿过霏霏细雨,横跨小院,到孩子们房间溜达了一圈,给踢了被子的小孩掩好被子。小狐狸的床铺却空空如也。
提灯出来时,望见幽静的屋廊下,那孩子一身薄衫,倚在门框上。风掠起他额前的乱发,飘摇的灯光照耀着他脸一那张银白色的狐狸面具,微笑着的、可爱的狐狸面具。做工也不是很精致,甚至有点滑稽可笑。
她对这睡觉都要戴着面具的孩子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阿七双手提着灯笼,风越发大了,她若非双手用力,她甚至提不动这沉重又硕大的白色灯笼。
你怎么还不睡?
阿七走到他身边,灯笼的灯光,只照到数尺之遥。
他不说话,她却什么都明了。
这个小小浑身上下散发着桔梗花清香的孩子,他的怪异与凉薄,实在像极了那个少年。
是你吗?阿寒?
她颤抖着声音,站在瑟瑟凉风之中,轻声问道。
那孩子一声不吭走在她身畔,一抹漆黑的影落在她的身上。
看来,你是真的不会说话。
她叹了口气,费力提着灯笼,橘色的光照着她的脸。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总是戴着面具。
阿七提着灯笼,穿过朦胧细雨,横跨过小院回到卧房。
小狐狸跟在她身后,始终一言不发。
阿七将房内一张短榻铺上厚厚的被褥。她将灯吹灭,在黑暗中,漫声道:
快些睡吧!我不打呼噜,也不磨牙。我也绝不看你的脸。
阿七听见一阵窸窣的声响,不一会儿便响起那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秋雨绵绵,冷风细细。
她窝在被中,睡得并不踏实。
无尽的寒意,像条毒蛇贴着她的皮肤,钻进她的心里。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怕冷。
天亮时,一抹阳光漏窗而来。
床榻前立着一只火炉。腾腾的热气自炉中冒出来。
隔着火炉,短榻上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小孩儿,露出一张雪似的俏脸。眉若画,唇若点。眉梢一道细长的疤痕……
阿七跳起来,被子掉落一地。
叶……叶……寒凉……真的是你。
她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他睁开眼睛,目光幽幽,掠过她的脸。一声不哼地捡起枕边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起床,穿衣,将被褥叠好。
阿七走上前,一把拉住他。
你为何要如此?我跟你说话,你为何不理人?
别让别人知道我认得你。
狐狸面具下的脸清秀异常,声音也清冷得悦耳动听。
她心中一阵欢喜,随即点点头,满眼流光溢彩。
他这么做想必有自己的计划。
小狐狸抱起被褥,放在她床榻上。
秋意萧索的清晨,她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地准备早餐。袅袅的炊烟直冲上云霄,淡淡的肉香味儿自硕大的铁锅里飘出。锅里煮着肉糜菜粥,一人高的竹蒸笼里正蒸着雪白的馒头和喷香的包子。炉火正旺。
阿七给灶堂里添了一根柴火,她的脸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灿若桃花。
那女孩儿拿过一只食盒,装了三层满满一食盒晶莹雪白的包子,又装了两碟小菜。
彩凤!
阿七提着食盒出了厨房。
彩凤听见她召唤,忙跑了出来。
阿七姑娘有何吩咐?
早餐我已准备好,烦请彩凤姑娘照顾孩子们用餐!我要出去一趟!
姑娘这是要上哪去?我帮你叫辆马车!
彩凤嘻嘻笑道!
会不会太麻烦了?
阿七颇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一点也不麻烦!我们公子吩咐过的,姑娘无论要上哪,但凭吩咐。
城东。
阿七提着食盒,站在院中,秋意正浓。阳光落在她乌黑浓密的秀发之上,那支她视若珍宝的发簪正映着阳光,光芒璀璨地刺着彩凤的眼睛。
好,我叫人备好马车。
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立在怜孤堂门口。车夫是个看起来落魄潦倒之人,一袭青衫短褂,一张破箬笠,斜斜搭在头上,一缕长发落在肩上,一只锃亮的酒葫芦坠在腰带上。
阿七坐倚靠在车壁上,车已遥遥而去。
清晨,长街已醒。
淡淡的青雾,将整座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城东僻静的小院。
沈青月站在院中,看那一株稠密的银杏树,树叶如扇,半青半绿,半黄半红,随风摇曳。
晚生,开门,迎客。
那人捉住空中飘落的一枚杏叶,五指如葱,雪白细腻。
淡淡的凉意,陡然生起。
是,公子。
晚生开了院门,便望见一辆马车辚辚而来。
马车停下。稳稳当当地停在青色的院墙边。
阿七打开车门,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车夫箬笠盖脸,双手抱臂,一只脚架在车辕之上!
大叔。
阿七打开食盒,取出一层雪亮的包子,肉香四溢。
自己做的小肉包,您尝尝,我不会耽搁太久。有劳您了。趁热吃。
她盈盈一笑,将一层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在车座之上!温文尔雅,绝不失礼貌与气度。即使他不过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车夫,她算定那车夫一大早并未用餐。带着些许的感激与歉意,她慢慢地朝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