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像是不敢信似的,眼睛都快瞪出血丝了。
他眼看着周老二蓬头垢面的,被人当牛马使唤,肩膀上还隐约有块血迹。
心头顿时一阵急痛交加!
“我二哥咋被这伙逃兵给抓住了,得想法子救他。”周老四的额头露出几根青筋。
白老大知他救兄心切,只是眼下实在没个时机。
“他们人多,咱不能蛮救,好在你二哥眼下性命无虞。看这叛军的架势是要去咱村搜刮粮草,咱先回去报信儿再说。”
周老四紧着攥双拳,舍不得地多看了老二几眼,最后只能忍痛先顺小路往村里回了。
此时的桃源村,还笼罩在一片平静祥和之下。
周家正在磨刀霍霍剁羊骨,白镖师拎着茶壶四处晃。
沈老爷则偷摸去见了他老奶娘,俩人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所以这突然听闻叛军要来村,众人都是极其震惊的,也顾不上手头上的事儿了,忙凑在一起商议对策。
“你们当真听到他们说要收粮?”老村长着急地看向周老四:“想不到,他们搜刮完镇上的富户,就要朝咱们下手了。”
周老太敛起神色,这事儿她倒不觉意外。
毕竟这伙叛军是必要拼命一搏的,为了凑够补给粮草,自然啥人都不能放过。
“舍些粮食不算啥,只要能保咱平安就成,要是一粒米也不让他们见着,反而容易把他们惹恼。”周老太沉声思忖:“不过,咱不能让他们得了太多,免得将来平叛了,咱再落个从犯的罪名。”
这一往深处想,更是让众人觉得棘手。
不给怕是护不住自己周全。
给了又怕过后再出旁的岔子。
“可不,咱若是给他们喂肥了,就相当于帮着他们打朝廷了,最后也是要惹麻烦的。”周老三眉间紧皱。
眼看着时间紧急,周老太大手一挥,当即决定各家只在仓房里摆一缸白米、一缸粗粮。
至于余下的吃食和家当,大多已被他们早就藏起。
“若是逃兵真来,咱不必主动拿出,只扮出惧怕的样子,让他们自己进屋去搜便是了。他们若主动拿了那便是抢,也不算是咱主动给的,过后朝廷就算问起咱也有话说。”周老太果断道。
于是,各家这就紧忙活起来!
除了把这几天的肉食收起来,还得把事先早有预备的萝卜咸菜、野菜干子、胖头咸鱼啥的摆在灶台和碗柜里。
不光吃用,就连衣裳也得做足了样子。
打从前几天起,周家便早早换上了粗麻衣裳,作朴素状。
只是小绵绵的穿戴还没给她着急换。
于是周老太拿出预备好的素布袄裙,赶紧套在了周绵绵的小身子上。
至于身上的璎珞手钏啥的,现下也得统统褪去,还特地又给她穿了双打了补丁的足袜。
只是这补丁弄的匆忙,还没缝仔细,周绵绵的大脚趾头一伸,就破了个洞出来。
惹得她忍不住捂嘴要笑。
“瞧瞧这可怜巴巴的破洞,不过倒也更能让那些逃兵相信咱没钱,就不再换了。”周老太笑着提起乖孙女儿。
“别的倒好说,只是绵绵这小头发油光水滑的,还带着香粉味儿,瞅着不像普通农家丫头。”宋念喜心细道。
周老太索性拿出一方头巾,给绵绵的小脑瓜裹了起来。
桃红色的旧头巾一戴,周绵绵的小脸儿掩在里面,若隐若现的不过巴掌大小,倒真有些寒酸小农家丫头的模样了。
“这样就对了,瞧着不显山露水的,才最妥当。”周老太终于松了口气。
至于老村长和白家,也差不多一样,家中的值钱物早就收起藏好了。
只在门口多挂几条风干的咸鱼皮,看起来一派普通农家气息。
做好了这些准备,见造反逃兵一直没来,众人有些侥幸心理。
“兴许是他们在东稻村把粮食收够了,就不来嚯嚯咱了呢。”老村长焦躁地直搓手。
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周老太便道:“咱不必干等着,都各自回家做饭去,不然等到了饭点他们若真来了,看着咱冷锅冷灶的。也容易让人疑心。”
这顿饭自是不必说,各家都不能吃得太好。
为了防着叛军突然闯入,周老太只让两个儿媳煮了锅玉米面糊,热两条咸鱼。
再捡点儿院里的白菜叶子炒上一盘。
一家人便草草吃了。
不过这粗茶淡饭倒没有想象中的难吃。
周家人自打逃荒过来后,吃食讲究多了,这偶尔来顿面糊就咸鱼,倒也格外有滋味儿了。
周老三和周老四抱着饭碗,喝得呼哧作响。
小绵绵抓着勺子,舀上一点点玉米糊,再夹块咸鱼肉。
这么往嘴巴里一送,味儿倒也不赖。
不过一家人里吃得最欢的就属周大郎了。
过去几年在张家,大郎虽常吃的是残汤剩饭,不过那也都是大鱼大肉的残汤。
冷不丁吃顿玉米糊,他倒觉得新奇,吃的那叫一个香。
看孩子们没啥不适应的,周老太的神情也放松了些。
“待会儿吃完饭让孩子们早些睡下,别跟着大人们苦熬。老三老四,你俩今夜轮流歇息,要是听到啥动静就给娘叫起来。”
直到这时,周老四才低声道:“对了娘,我今个儿还……看到二哥了,他好像被那些人抓了,被当苦力使唤呢。”
“啥?”周老太的神色不由变了。
心里头一下子揪了起来。
可当听闻还有不少百姓也被一起抓了时,周老太的心中更是一咯噔。
“竟还有这事儿,这怕是要不好办了。”周老太忽然多了个不好的预感。
造反逃兵既抓了当地的百姓,那怕是只要稍稍一问,就能知道些桃源村的事儿来。
那么想要糊弄他们,恐怕也多了些难度。
然而容不得周家多想,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就涌入了桃源村。
脚步声、叫喊声、恐吓声、再伴随着兵器咣当的声响,听得人心跳加快!
“娘。”周老三忙站起了身。
周老太心中一沉:“他们还是来了,看来咱村是躲不过这么一劫。”
造反逃兵的声音正在逼近,周家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周绵绵的小心脏也揪紧了些。
大郎他们忙给她护在身后:“绵绵别怕,不会有啥事儿的。”
“就是绵绵,三哥会保护你的!”
眼看着叛军的叫嚣声就快到了门口,周老太长呼了一口浊气,她又深深看了眼自家儿子儿媳。
“走吧,咱出去看看,该来的躲不过!”
只是在出门前,周老太忽然拿起炉上未烧开的热水,泼在了周老三的脸上。
周老三顾不上捂脸,发愣道“娘,您这是……”
看着老三烫得通红的脸颊,周老太心疼地拍拍他。
“老三你不能出去,娘怕那些人会知道你这个义官,你现在就回被窝里躺着,头发再弄乱些,若有人闯进,只说你是得了重病不能见人。”
说罢,周老太这就带着自家人到了门口。
此时,近一百造反逃兵已将他们几家团团围住。
一把把大刀的寒光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其中为首的那人自称张都尉。
是个身子矮小、肩膀宽硕,长着络腮胡和红鼻头的汉子。
见到桃源村的村民,张都尉粗犷的脸上露出温和。
“诸位别怕,我也是苦出身,不会为难了你们。”他粗声笑道:“很快,咱们这朝廷就要易了国号,你们若是为我们的军粮出力,将来事成也会算你们一分功劳。”
“反之,你们要是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的大刀不留情!”这时,一旁的副都尉跟着威喝。
张都尉听了不由皱眉。
立马制止住了自己的副手。
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可是唬不住桃源村的众人。
他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于是周老太故作害怕地道:“我们也是穷苦人家,为大人们出不了多少粮草啊,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进去一看。”
张都尉神色动了动,立马抬手命人进去搜。
果然,一番搜索下来,所见的吃食确实极少。
一些勉强能看的衣裳首饰也不多。
见各家的粮食不过才两三缸,且一半多都是粗粮。
张都尉皱了皱眉。
最后叹气道:“把他们的白米全部拿走,余下的粗食留给他们吧,他们也要生活。”
除此之外,各家的鸡蛋鸭蛋、木柴、布匹,也被拿走了大半。
周家这边刚要松上口气,可张都尉见只来了这么几户人家,不免起疑。
“我曾听底下的苦力说过,你们这个桃源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子,怎么只有你这几家?还有那几处大的宅院,所住的人家又去了哪儿?”
说着张都尉不由低了声音:“该不会他们都是被你们藏匿起来了吧!”
闻声,老村长忍不住手心冒汗。
不过周老太早有心理准备,上前一步道:“都尉大人,我们村何止是富裕啊,那和一般的镇上人家比起来,都是要远远盖过一头去的。”
张都尉立马沉脸:“那这位老人家,你倒是跟我说说,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只能拿出这么点儿东西来?还有其他人家呢,难道都死了不成?!”
这话一出,只见周老太忽然掩面,竟顿时落下泪来。
“回都尉大人的话,旁的村民们……的确是都死了!”
张都尉:“……”
“难道都尉没听说过吗?去年镇上出了瘟病,就属我们村子遭难遭的最惨,大多数村民都死绝了,就只活了我们这几户啊!您说惨不惨?惨不惨!”周老太哭声悲切。
“都尉不信的话,大可去村里旁的屋子搜搜,看看里面都破败成啥样儿了,要是他们当真都能活着,那就算是让我老太婆现在舍了自身性命,我也是肯的!”周老太双眼婆娑地直视张都尉。
这么一弄,倒是让张都尉愣住了。
他是外地人,哪里知道桃源村的实际情况,不过杏花镇那场瘟病,他倒是有所耳闻。
“村子里的人……都没了……”张都尉赶忙上前搀扶周老太:“想不到你们村竟招过此等大难,你们也是苦命啊。”
周老太拿着袖口擦着眼睛。
悲戚地一个劲儿点头。
宋念喜和老村长他们看了,都心领神会,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见状,张都尉也实在不好再为难这些苦命人了。
毕竟方才已经看到各家锅里的玉米糊、烀地瓜,想必这样的人家,应该也藏不出什么东西来。
张都尉摇头叹了口气。
招呼着手底下的人正要离开。
不过就在这时,一旁的副都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瞪着周老太。
“等会儿,不对!听说你们村不是出了个义官吗,那告示贴的满城都是,他家住哪儿,肯定有粮也有钱,为何我们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