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这幅蓬头垢面的样子,周老太睁大眼睛,先是一阵心疼。
随即就又拉着巧儿的手笑了起来。
“看咱老四这模样,就知他在曲柳村肯定是百般不肯屈服呢,这下你也不用担心了,咱老四定还是“清白”之身着呢,别人可是要不走他去!”
闻言,周老三他们都哄笑了起来。
巧儿的脸上也立马飞上两朵红云。
“娘,您说什么呢,巧儿才没有担心……这个呢。”
说笑归说笑,不过周老太心里还是疼着儿子的。
她这就亲自去烧了热水,又拿来干净的衣衫,让周老四先好好收拾一番。
这几日周老四过得那叫一个委屈。
虽说吃喝都很不错。
顿顿肉酒都不缺。
可他和白镖师被关在屋子里,除了吃喝拉撒外,什么也做不得。
就连日常的清洗都费劲。
入了夜,白镖师还嫌他睡觉磨牙打鼾,起初倒还能忍耐。
可到了后两天,二人心中都烦躁,等老四再起呼噜声时,白镖师索性就蹬他一脚,非得他止了鼾声才行。
周老四洗好身子后,可算是神清气爽了。
他坐在炕上,半趴在巧儿怀里,一股脑的把这几日遭遇都道了出来。
周家人听着时而点头,时而大笑。
绵绵坐在二郎身边,双手扶着小下巴颏,饶有趣味地跟着听。
一旁的二郎则还拿来了纸笔,洋洋洒洒地记下不少。
显然是要把四叔的遭遇给写进话本子里去!
周老四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时又揉揉后大腿,疼地呲了下牙:“那白镖师看着瘦弱,也不知脚丫子咋那么有劲儿,倒像个练家子,看这两天晚上把我蹬的,都出淤青了。”
绵绵一听忙问道:“四叔,那白叔叔呢,他也被好生送回家了吗。”
周老四点头应道:“放心吧绵绵,我俩是一起回来的,他也好着呢,现在应当正在家里跟他哥哥们倒苦水呢。”
待周老四说了一通后,孙萍花和宋念喜也把饭菜热好了。
闻到家中熟悉的饭菜香气,周老四起身端起饭碗就开吃,哪怕都是些剩菜,他也吃得比在曲柳村大鱼大肉时香!
他边吃边含混不清地道:“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娘,出去一趟我才知道,啥叫金窝银窝都不及自己的狗窝了!”
周老太啧了一声。
一时也想踹他一脚。
就叫啥话,比起曲柳村,周家才算是那金窝银窝呢。
……
这番周老四受了些折腾,巧儿可是心疼得不行。
她嘴上虽不善表达,可连着几日都没闲着,顿顿都挑老四喜欢吃的,变着花样来做。
巧儿勤快起来,全家都跟着有口福。
才不过七八日的光景,绵绵就吃得小脸儿又圆乎了一圈,跑起来时,腮边的嘟嘟肉都跟着颤动。
周老太抱起绵绵掂量两下,觉得手臂上多了重量。
她生怕新做的衣裳到入京时穿不上了。
于是只好去找巧儿,让巧儿多做些清淡饭食,可不好让绵绵再长肉膘。
过了又不到两天,曲柳村再次来人,把之前定下的木箱子给送来了。
这一次,是曲柳村的村长亲自带人前来。
显得无比重视。
除去周家要的木箱外,曲柳村还又带了两套柳木摇椅前来,摇椅有着用竹条编制的大扶手,下面还带着一只置物小筐,这样的摇椅少说也得卖上五六十两。
曲柳村分文不敢收取。
全当是给周、白两家的赔礼。
见状,周老太也没过多客气。
这就让老三他们把摇椅收下。
待把木箱子搬进院子后,周家人看过一番,也甚是满意。
只见那木箱是用金丝楠木制的,上面还雕着镂空的四季草卉图,那雕工无比精细,既刻得利落无比,又自带温润之态。
周老太不住地点着头。
她粗粝的手掌抚上去,又轻拍了两下:“不错,老三你们看,这上头的一花一木都栩栩如生的,竟像是活的似的。”
周老三也围着木箱四处打量:“可不是嘛娘,不过最妙的,还是这镂空之处雕得刚刚好,既能透气,不至于憋着荔枝树,而且从外头也没法透过镂空处,看出里面装的是啥,这正合咱家的心意啊。”
周老太满意地眯起眼睛。
难怪这曲柳村的木器很是出名,就凭这手艺和需求度,便称得上是世间难得了。
“是好东西就行,这样咱老四这趟罪也没白挨。”周老太嘴角扬了起来。
老三他们听了也忍不住笑。
只有周老四苦涩摇头:“娘,都过去这些天了,您咋还拿我打趣呢。”
下午时,白家听说木箱子送来了,白镖师特地过来帮着掌掌眼。
一进院,就见一个奶呼呼的小家伙,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柳木摇椅上,翘着小脚睡正香。
二郎端着课本守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把大蒲扇,边看边给摇椅上的乖宝儿扇风。
白镖师看着心头一软。
这就不由放慢了脚步。
不过在路过摇椅时,看着绵绵那双像发面肉包似的小白脚丫,白镖师还是一个没忍住,伸手轻捏了一下。
还在睡梦中的绵绵顿时就皱了眉。
她闭着眼睛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像是生气了般又朝空中虚踹了两脚,接着便吧唧着小嘴儿,哼哼呀呀地翻身又继续睡了。
白镖师捂嘴掩住笑声。
看着绵绵重新睡熟,他这才朝正屋走去。
在看过曲柳村做的木箱后,白镖师也觉得甚是不错。
周老太见连他都直说好,这便能完全放心了下来,她满面笑容,这就请白镖师进里屋坐着吃冰酥酪。
正好老三也休沐在家。
他们便唠了会儿曲柳村的事儿。
这时,白镖师扭过头,透着琉璃窗看了会儿还在酣睡的绵绵。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便认真道:“对了周大娘,再有个十来天,你们应当就要进京去了。京城不比桃源村没那么多束缚,绵绵贵为县主,身边怎么也要有人服侍才行的。”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老太的心坎上。
这几日,其实她也在琢磨此事。
“白镖师说的也是我在想的,是得给绵绵找两个丫鬟才行。”周老太点点头道。
按理说,这事儿早就该安排上了。
只是平日里周家过得自在,怕添了外人反倒多事,就先没有张罗此事。
可是眼看着就要入京了,有些事自然便不同了。
到时候,周家就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也的确需要些人手来伺候。
白镖师心细,这时又道:“周大娘,不光是丫鬟,还得配上几个婆子和小厮。下人除了干活儿,也代表着主人家的脸面,即便用不上也得有,这样入了京后才不显得格格不入。”
周老太把这话听到了心里去。
她这便看向周老三:“白镖师说得没错,但凡是别家贵女有的,咱绵绵就都得有,免得叫人说三道四。老三,明个儿你就去挑几个下人回来,在家里先服侍得顺手了才能方便带去京里。”
这会儿正好绵绵也醒了。
一听二郎说家里要买丫鬟,绵绵的困劲儿顿时就一股脑儿都没了!
她揉着睡成三道褶子的双眼皮,蹦蹦跳跳地朝屋里跑:“奶,家里是要买丫鬟吗?绵绵要去跟着一起挑,要挑绵绵自己喜欢的!”
这丫鬟本就是买给绵绵的,周老太一听,一把就把绵绵抱上炕。
自然是全听这乖宝儿的。
“好,到时候就让你爹带着你去,只有合了咱绵绵眼缘的,才能进咱家服侍。”周老太疼爱地搂紧了绵绵,就没有不应她的。
……
盛夏天长,还不到卯时就升起了一半天光。
想着今个儿要去买丫鬟,天还未亮时绵绵就已经醒了。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躺在被窝里,闲得那叫一个五脊六兽。
一会儿啃啃小手。
一会儿又抓抓脚心。
直到听到奶的鼾声停了,天光也大亮了,绵绵这才不怕吵醒了奶。
她麻利地翻身起来,抓上小褙心往身上一套,这就小腿儿嗖嗖地朝茅房快步跑去。
如今,绵绵觉得自己也有些大了,就更知道羞了。
所以但凡能起来去茅房的时候,她都尽量不去用自己的小尿壶。
只不过小子们还跟从前一样,醒来后都会争抢着进这屋子,要给妹妹倒尿壶。
有时拿起来后发觉里面空空的,大郎和三郎还会失落一会儿,像是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等绵绵回到正房后,周老太这时也起来了。
看乖宝儿醒得这般早,周老太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脑瓜,知道这是急着跟老三去城里呢。
于是没等宋念喜她们起来,周老太就自己先去小厨房煮了稀饭、烀了地瓜,想快些把早饭弄好。
免得让绵绵等急了。
等宋念喜进了小厨房后,看见周老太在烧火,她不由一阵羞愧,忙上前把活儿接了过来。
“娘,咋能让您动手呢,您快回去歇着。”
周老太放下烧火棍,擦了擦手道:“没事儿,我醒得早就当是活动筋骨了。对了老三家的,稀饭地瓜我都弄好了,一会儿你再热个咸鱼,给绵绵他们蒸点儿虾仁,就把饭菜端上来吧,早些吃完,老三他们也好早些进城。”
想着今日还有要紧事做,宋念喜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把吃食弄好了。
待一家人吃完饭后,周老三这就抱起绵绵要动身。
三郎他们几个小子看妹妹出门,也想跟着同去。
只是孩子去得多了怕老三看不过来,周老太想了下便道:“就先带上大郎和二郎吧,三郎四郎在家陪奶,等下回去挑小厮和婆子时,再带你俩去。”
三郎无奈,只好挠头听话。
四郎拉着绵绵的小手乞求似的晃了晃。
绵绵被磨得没法子,只好哄道:“四锅锅乖乖在家,等绵绵回来给你带二两芝麻刀儿糖,这下总行吧。”
一想起芝麻刀儿糖的味儿,四郎的小嘴儿就抿了抿,都快感受到那股子香味儿了。
他贪嘴地笑弯了眼睛。
就知道妹妹最好啦!
周老太瞅了眼没出息的四郎,无奈地晃晃头。
这孩子也不小了,咋就知道吃呢,不过好在他对绵绵言听计从,这倒也不赖。
周老太让大郎和二郎跟着,倒也是有缘由的。
大郎以前在张家待过,不管是刁蛮丫鬟还是老实丫鬟,都见过多了,让他跟着同去,也算能帮着掌掌眼。
而二郎的聪明不必说。
跟过去也能帮妹妹挑选一二。
等周老三喂好了马,他们几个这就要动身,
临走前,周老太想着方才绵绵都没怎么正心吃饭,就又拿上一小包热过的桂花糕,包在牛皮纸里,让绵绵路上饿着好吃。
绵绵双手搂着还冒热气的桂花糕。
朝奶挥了挥小手,这就美滋滋地坐在两个哥哥中间,准备去城里了!
周老三笑着看了眼孩子们,抓着缰绳:“都坐好,咱们走喽!”
这一趟周家是要去城里的石街挑丫鬟。
路上难免多花些工夫。
虽说镇上更近,且也有人牙子发卖下人的地儿,只是镇上毕竟太小,好模好样的下人也不多。
而灵州城内的石街,则是不少大户人家发卖下人,又或是贫贱人家自卖的常见去处。
所以还是费些工夫,去城里挑选更好。
马路一路晃晃悠悠,等到了城里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周老三这就把马车赶到石街。
石街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人牙子带着人来,呼啦啦地摆成一排,任由买主挑选。
只是此处还是卖的多,买的少。
有时一天也未必能带走几个。
这会子到了近午时,围观的人虽不少,不过一上午却也只成了两桩生意。
不少丫鬟婆子们在那儿苦等着被带走,已经热得大汗淋漓,脸色发虚了。
到了地儿后,周老三这就把绵绵从马车里抱出来。
大郎和二郎也紧跟其后,一起下来了,
这时,石街上人还不少,绵绵忙抓着老三的手,就要挤进人群里去挑选。
只见石街的石板台子上,几个人牙子正叉着腿,坐在阴凉处歇息。
而二十多个下人则被放在大日头下,正被晒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其中年轻的丫鬟单独在一处,而上了年纪婆子们则在另外一处,两者分开,也是方便买主挑选。
不过让绵绵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年轻丫鬟虽待在一起,不过有的却是手脚无束缚,好好地站在那里。
可有的却是浑身被绳子捆绑住,苦苦跪在地上的。
“爹,为啥那些姐姐们可以站着,还有一些只能跪在地上啊,跪着的是犯了什么错吗?”绵绵咬住指头脆声问道。
对此周老三也很是疑惑。
他转头问向身边的一个汉子:“兄弟,我也是头一回来这挑下人,这怎么有的是站着的,有的却是五花大绑跪着的,可有啥区别?”
一旁的男人回道:“这个你可得分清楚了,那站着的啊,都是自己出来做工,身契也在自己手里的,人牙子张罗他们不过是赚些少于的中间费用罢了。而那些跪着的,则是被主人家发卖出来,并非自由身,人牙子收了拿来赚大钱的。”
周老三不是甚懂。
看他有些挠头,那汉子就又好心多说了几句。
“说白了,站着的下人就是来找个主人家去做工,若是做得好了就长久待着,若是做不顺心了,人家立马就走。”
“而跪着的才是真奴婢,要是被谁家看上了,一次付了银子,连人和身契都一起买下,从此除了再被发卖,不然这些奴婢生死都得待在主人家里!”
周老三这才恍然明白:“懂了,就是站着的只是来找活计做的,而跪着的则是连人都卖的。”
“就是这意思。”
“这也难怪,站着的看着都还能挺直腰板,而跪着的那些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原来区别这么大。”二郎低声说道。
周老三瞧着那些跪地奴婢,不免有些唏嘘。
都是爹生娘养的,有些人却连个自由身都难有,也实在可怜。
不过这让他也有些纠结了,不知该挑站着的还是跪地的回去。
而这时候,绵绵眨了眨眼睛,打量一番,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觉得挑选丫鬟,聪慧和本事还是次要,最要紧的是品性和忠诚。
而论起忠来,出来做工的自然比不得那些连身契一块卖的,毕竟主人家把着下人们的身契,一拿捏可能就是一辈子,下人没法子离开,便也不敢轻易有外心的。
这时,周老三为了看清那些丫鬟们就稍微走的近了一些,前面的人牙子一看他是真心想买,忙笑脸相迎。
“这位大人可是想要挑选下人?”两个人牙子抢着说话:“眼下正是热时,要是晒死了一两个我们也不划算,所以大人且放心挑,只要挑中合心的,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周老三点了点头。
这就认真打量了起来。
这时,那些丫鬟们看来了个正经买主儿,一个个蠢蠢欲动,都想让自己被挑中。
其中站着的丫鬟里,就有一个模样甚好的。
那丫鬟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就走上前来,扑通蹲在地上!
接着就见她拿过自己的衣袖,就给周老三擦掉了鞋上的泥巴。
“大人的鞋子脏了,且让我给您擦一下吧。”那丫鬟轻声细语地道。
周老三惊讶了一下。
自己出门前鞋子都是干净的!
即便是沾了一些脏污,但也最多是不小心蹭上去的,应当不易察觉。
可这个丫鬟却看见了,可见是个心思极细的。
周老三觉得这丫鬟眼里有活儿,有些满意,便低头看向绵绵。
“绵绵,这个丫鬟姐姐你喜不喜欢?爹看她勤快,不懒,你要是喜欢,咱们家就买走。”
闻言,那丫鬟也忙眼光大亮地看着绵绵。
露出招小孩子喜欢的甜笑。
可绵绵却连犹豫都没有,看都没看她,就果断摇了摇小脑瓜儿!
“不要,这个太急于表现了,明明爹的鞋子没脏,她却自己抠了块泥巴,趁擦拭前故意抹上去,装做眼里有活儿的样子。”绵绵早就看清了那人的小动作。
“这样的人进了家后,怕也只是个偷奸耍滑之辈,没法儿正经做事的。”绵绵又像个小大人似的,奶声补充道。
闻言,那丫鬟不由一惊。
一个小孩子怎么眼力这么好……
她随即脸上一红。
只好讪讪地退到了后面去。
“爹,咱家要买,就买心眼好使的,不要爱耍滑头的那种。”绵绵用手遮着小嘴儿,小声嫌弃道。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