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人在哄抢嘛?”楚寻语看见远处的一座高楼在起火,不禁这样想到。
“不是的,大人。”身边有个士兵回答,他曾经是张士诚的部下,后来投诚了,“那是张九四的老婆,听说她不忍被辱,所以自杀了。”
“自杀了?”楚寻语一愣,随即叫道,“不好!张士诚也会如此,赶紧随我去捉拿!”
牛铁塔一听来了精神,直接御空飞起来大叫:“张九四想这么死?太便宜他了?牛爷我这身烂肉的账还没算呢,本来还愁找不到他在哪,现在直接跳出来了,太好了,我去也!”
楚寻语赶紧也飞起来,他知道牛铁塔的手段,张士诚要是被他拿了恐怕会被扒皮抽筋,连忙追上去阻止他,结果刚飞到近前就落下来地面,原来看见孙蒙罄带人押着一个披头散,眼神失神的中年男子出来,此人身穿精致龙袍,当然,此时也是污秽不堪,面容消瘦,恐怕他就是张士诚了。
牛铁塔一看见孙蒙罄,顿时也老实了许多,不敢造次,孙蒙罄的威名名震三军,修为不仅高过牛铁塔一筹,而且用兵有道,这次攻城战就属孙蒙罄所部伤亡最小,孙蒙罄用兵素来谨慎,深得兵家真传,这一点楚寻语了解,每逢战争,必先以轻装快骑的骑兵做先锋打探虚实,快打快走,策应周全,找出敌军破绽之后才率大军攻击,所以这次攻城战,因为没有找到平江城的破绽,就一直在试探性进攻,她的麾下实力最起码保存了八成左右。
孙蒙罄面色平静的站在被俘的张士诚面前,冷冷开口问道:“你就是张士诚?”
张士诚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力挣脱左右往柱子上就撞,一男子从孙蒙罄背后冲出,死死抱住他,嚎哭着叫道:“九四英雄,还不怕保一命吗?”楚寻语认得,此人是李伯升,原来是张士诚旧部,后来投靠朱元璋的,这次一直奉徐达之名在围城期间劝降,他和张士诚之间私交甚厚,看见旧主欲寻短见,当场不忍,痛哭着阻止。
孙蒙罄淡淡点头,然后挥手让人把他重新绑好,走到面前来对着张士诚故意嘲讽起来:“东吴王你一世英雄,昔日残暴的元蒙党徒听见你的威名都要畏惧三分,今日怎的害怕被擒?常言说的好,杀人不过头点地,壮士断腕也慨然,总算不失为一代豪杰大丈夫。”
张士诚苦笑一声,抬头看着孙蒙罄只说了一句话:“恨天日照尔不照我。”说完,就走了。
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孙蒙罄吩咐左右:“好歹也是昔日一方英雄豪杰,尔等不可怠慢了,衣食住行皆要安排稳妥,有肆意找茬、谩骂侮辱或殴打暗杀者,斩!”
“是……”所有士兵皆应允。
随着张士诚的被俘,南方彻底被朱元璋称霸,再也没有像样的军阀势力可以和他相抗衡了,楚寻语漫无目的的走在毁坏的街道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士兵和狼狈不堪的百姓,不禁长叹一声,这样的乱世何时才能到头,今天这一战死了多少汉人子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敌人应该是元蒙势力才对。
不过打完这一仗也好,江南算是平定了,又收复了一块地域,这里的百姓终于可以脱离暴政了。正想着,楚寻语忽然走到一处街道上残破的庙宇前,里面供奉着的竟然是张士诚的雕像,不过此时已经被士兵推倒,碎裂在地上。楚寻语暗自嘲笑一声,怎么,还以为自己是三清道祖吗?着实好笑。
楚寻语又看见庙里有些平江百姓被敢进去坐在地上瑟瑟抖,战败之后,他们都是难民,其中有个年岁七、八的男孩在吃几颗茴香豆充饥,于是楚寻语心生不忍,走进去,这些难民吓得连忙七手八脚的站起来,楚寻语连忙示意大家都坐,自己也随意的坐在孩子身边,拿出肉饼递了过去,那孩子眼馋,伸手就要拿,结果被他身边的母亲一把拉住,头都不敢抬。
“拿去吧,没事的。”楚寻语转头四顾,现周围十来个难民皆是用充满饥饿和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当下不忍,拿出包裹,里面放着大量肉干和面饼,还有清水,围城已达十月,城中早已断水断粮,仅靠余量充饥,连战马都杀来煮了吃,用手一摁这些难民的皮肤,都能凹陷下去,那个孩子被楚寻语用手掀开衣服一看,根根肋骨都瘦的脱了形,好似外面绷着一张皮,在被困的日子里,朱元璋数次遣人送信劝降,张士诚誓死不从,在看现在这些难民的惨状,楚寻语愤怒无比,他张士诚怎么能这样,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能道要陪他一起为这虚无的帝王梦殉葬吗?
看见楚寻语拿出这么多吃食,所有人犹豫了一阵,终于有人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来拿,楚寻语将东西分给大伙,分的不多,楚寻语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告诉众人:“你们饥饿了这么久,不能一次性暴饮暴食,否则会被活活撑死的,少吃多餐,才能让身体缓过来。”
难民们点点头,低头狼吞虎咽的咀嚼起来,楚寻语看着这些难民,一个个手足皮肤皲裂,双眼布满血丝,用满是黑灰的手掌抓食物来吃,当下有感而,说道:“他张士诚太可恶了,竟然让百姓涂炭,诸位莫慌,自此以后他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结果此话一出,没想到这些百姓竟然停下了手中食物,互相对视一下,然后放下手里食物,似乎吃不下去了,只有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还在继续吃,楚寻语甚为费解,于是问道:“怎么?你们不恨张士诚?他把你们弄成这样,你们不希望他死?”
“其实……其实……他对我们挺好的……”孩子的母亲小声的嘟囔一句,结果身后一男子立刻拉了下她的衣角,示意她别为张士诚说话,以免惹得楚寻语不高兴遭来杀生之祸。
“什么?”楚寻语有些愣神,没想到这些家破人亡的百姓竟然如此说,当下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说笑?”
看见周围没人敢回答自己的问题,楚寻语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腰牌,那是校尉腰牌,然后编了一个谎话告诉他们:“大伙都看见了,在下官位不低,这次张士诚被我们活捉了,是死是活要在以后的开堂公审当中定夺,他广征美女,横征暴敛,大兴土木,贪图享乐都是不争的事实,百恶而无一善,其罪当诛,可是看你们似有不尽之意,大可说出来与我听,他日公审之时也好让天下明白他是怎样的人,善是善,恶是恶,假如罪不至死,也能网开一面。”
这些难民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该不该信,楚寻语再三劝慰,终于有人开口说了话,七嘴八舌的说出了原委,原来不是张士诚不肯降,而是城中大部分军民一起联名上书,愿意与平江城共生死,同进退,是所有人一起不愿意投降。
“怎么可能?”楚寻语难以置信,“为什么?他不是祸害百姓吗?为什么你们陪他一起身死?”
“谁说的?”有一人从背后小声回答,“祸害我们的是朝廷,是你们,不是张士诚。”
“什么?”
众人纷纷说出这些年他们的际遇,自古以来江南最富,江浙米市收,百信天下丰,这里是整个朝廷的粮仓重地,以此还附带了其他产业,包括养殖、渔业、织造等,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区域,所以元蒙王朝执政以来,害怕这里被汉人作为起义辎重之地,于是对这里都是严格管制,赋以重税,江南人民要缴纳的所有税赋比其他地方要多三倍有余,并且严禁私藏兵器,而且控制汉人子弟读书,防止他们启反抗思想,每年还要贡献千名江南的白嫩少女去元大都供元蒙贵族取乐,稍有不从,便被严刑拷打致死,所以这些年来,看似富有的江南百姓,其实过得苦不堪言,家家户户都仅有勉强糊口之粮,但凡生的女儿,都不敢轻易抛头露面,以免被元蒙贵族现其美貌残害。
但是这一切,就在张士诚手里改变了,张士诚带着最早的一批起义军到来了以后,杀狗官,开粮仓,赶跑了元蒙势力,建立了东吴王政权,施恩于百姓,颁布了《农桑令》和《兴学令》,不禁取消了元蒙王朝原来订立的各种苛捐杂税,还免税三年,带领军队和百姓一起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同时大力兴办教育,让孩子们有书可读,有学可上,广开科举,重用读书子弟,种种所为,让江南百姓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至于说他娶了好些老婆为妃子,说句实话,百姓们根本不以为意,有些人还很高兴把自家女儿嫁于这位草头天子,他为人素来豁达,从来不强迫女子,待人宽厚,嫁给他也许是件好事,而且张士诚一个人能娶几个老婆?就是把整个东吴王的政权全部加起来,才几个贵族,又能要几名女子?说实话,总比每年每家每户把成千上万的女儿送到北方去充当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好要的多,所以百姓们念其恩德,主动建庙祭祀,现在楚寻语所在的庙宇就是一处,百姓们不忍这样的好日子被破坏,所以誓死跟随,说到此处,还有人落泪,将地上张士诚雕像的头颅捡起来,擦干净,放回桌子上,与此相比,朱元璋大军围城,杀的昏天黑地反而是坏事了,这让楚寻语愕然之极,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大人,你能为东吴王说些好话吗?”有人小心的问楚寻语。
楚寻语低头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士诚当年的贤明自己是有耳闻的,但是没想到竟然如此,让百姓们感恩戴德,誓死相随,可是又恨他为什么屈服权贵,在后期不禁反元意志消沉,还投降朝廷,这才是让天下人愤怒的,也许,英雄一生就是如此,誉满天下,同样也是谤满天下。
楚寻语思前想后几天,决定回建康以后去找徐达和朱元璋还有刘伯温以及朱升他们,说清楚张士诚的功与过,是生是死也要有正名于天下,留下公正的名节在人间,结果,这一切都不用了,徐达命人押赴张士诚从水路回建康,他一直在舟中绝食,回到建康城以后,朱元璋又数次派李善长劝降,张士诚依然不从,最后,在一个月影孤绰的夜晚,他在牢房之中上吊自尽了,陪着他的妻儿一起去了,走完了自己轰轰烈烈起兵的十四年,这位昔日里拥兵一方的乱世英雄,当了几年的草头天子,也算完成了他毕生所愿,被俘以后辞无挠屈,绝粒自经,留给后世的依然是当年那位豪气冲云天的豁达男儿背影,也算不失为一代豪杰之名。
他死后,依照他的意愿,安葬在苏州平江城外,朱元璋带人过去见了他最后一面,遥想当年朱元璋起兵之时,兵少将寡,也多蒙他资助,这份恩情西吴王军中人人皆知,只不过恨就恨在他晚年投降元蒙,助纣为虐,还对汉人起义军进行讨伐攻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是刘伯温引用曹子建的诗来评价他晚年的。张士诚说苍天助朱不助他,他错了,不是时运不济,而是自己害了自己,成为了元蒙朝廷“诱和”政策下一个牺牲品,一个目光短浅的可悲牺牲品。
楚寻语转身离开,跟随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赴,又重新踏上了无尽的烽火征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