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修德蓦然抬头,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穿着镇抚司墨蓝色的官袍正冷然的看着她。
“本殿下当是谁呢,原来是新上任的缇骑大人。”宸修德阴沉着脸站起身。他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这些镇抚司的番子害的,等将来他翻了身,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这些狗杂碎。
“大皇子殿下,微臣劝您还是回去吧,陛下现在没空召见,若是您执意在这里吵闹,惹得陛下不高兴,到时候恐怕会失了体面。”萧泠曦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仿佛不过是对着一个没见过几次的陌生人。
“哼,慕缇骑本殿下劝你还是不要太得意,这还为见分晓呢,咱们走着瞧。”宸修德死死的盯着萧泠曦放下狠话转身就走。
他虽然感觉到这个在宫里当差没几天的小丫头目光中的凉意,但是他自认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落魄也不用怕一个小小的缇骑。况且,他不认为自己这次一定会载,今日没见到父皇,但是不代表他就此认命,这么多年的皇长子也不是白做的。
萧泠曦面无表情的看着宸修德离去的背影,垂在腰际的长发在夜风中翻飞不止。一旁的几个小太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慕缇骑年纪不大,怎么看着这么有压迫感。
前世她被人诬陷下了诏狱,还未审问,就被萧惜柔借着平靖王的权势将她带到京郊外的那处私牢中,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酷刑折磨,这平靖王还时不时来观型,容貌被毁,锁骨穿铁,髌骨被挖,腿骨被碾碎,双手十指全部被生生夹断,嗓子也被塞入火红的炭火毁了,烙铁,重枷,鞭刑,盐水……残破的身体,水牢中虫吃鼠咬……一桩桩一件件,她从未忘记。
平靖王,咱们的账慢慢算。
“去回禀皇上,就说大皇子已经回去了,若皇上问起,就将刚才所见一字不落的禀报。”清冷的声音发出命令。
“是。”几个小太监连忙应下。
萧泠曦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宫灯走在长长的宫中通道。
“主人为何不直接把他抓来,小蝶一定保证谁也不知道。”莹蝶俏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虽然他们不知道主人是怎么与这人结仇的,但是不论是谁只要让他们下手那就一定抓得到。
“不急。”萧泠曦淡然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从重生起,她每一天都在想怎么报复那些人,这么多年经过墨璃的教导,她早就明白了,杀了他们太简单了,曾经那般的践踏自己,仅仅取了他们的性命是不够的。她要让他们一点一点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然后在绝望中成为他们自己最看不起的卑贱之人。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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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慕云倾的来历查过了。与她自述没有什么出入,只是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这卢云镇的人对慕云倾的印象非常模糊和单一,只是说见过她和她师父来买东西,但是这师徒二人穿什么衣服,喜欢买什么,声音怎么样,二人言谈如何,根本就回答不上来。”沈若将手里整理好的资料呈递给宸韶慕。
“你是说他们的记忆有问题?”宸韶慕翻看着手里影使送来的讯息。
“江湖上不是没有修改人记忆的邪门法子。”影刹存在的时间与朝凤国几乎同样长,其势力即使在江湖中也很深入,所以知道很多秘辛。
“薛业将她提为缇骑,想来是没有察觉。”宸韶慕抬手将手中的纸条置于烛火之上。
“是的,锦衣卫经过这几年的换血很多老人都不在了,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了,薛业到底还是看轻了这位慕缇骑,并未亲自去查。”
纸条化为灰烬落在桌上。
“有意思。”
“王爷,这慕云倾武功实在是厉害,足以匹敌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这么一个人进了镇抚司,万一真的被那人掌控……”沈若眉头紧皱,一脸担心。
“你还是沉不住气,看着吧,这人必定不会为宸枫止收服。”睿王轻轻一拂,那一点灰烬尽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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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近日朝中来了一个小女娃,陛下还让她做了缇骑?”苏靖良捻起一粒黑棋落下。
“是有此事,这姑娘还未及笄,只有十四岁,却武功卓绝,只是性情桀骜,听说,手段也很了得。做御前侍卫时,头一日当值,就将刘福的侄子打伤,惊吓的差点疯了,刘福居然没有发作,硬生生忍了,可见能耐。”
“你觉得她能当的了镇抚司的差吗?”
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正酣。
“儿子觉得她恐怕比薛业更为酷厉。”苏岚落下一枚白子,吃掉中间的三个黑子。
“怎么说?”苏靖良终于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长子。
“我暗中打听了一下,太医院的太医说,这刘忠全身上都是轻微的皮外伤,略微有些重的是胳膊和手脚关节。虽然刘忠全什么也没说,但太医从伤痕推断出,应该是慕云倾将他的胳膊手脚关节卸了,然后令他在地上爬,这才有了身上的青紫,至于为何精神大受刺激,这就不知道了。由此可见,这位慕缇骑虽年纪小却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
“既然如此,你在朝中要避其锋芒,这位缇骑一来,就挑动了各方势力,只怕是野心不小,我们苏家不参与皇家的事。”
“您是说,她要参与的是关于皇储……儿子明白。”苏岚在父亲警告的一瞥中,住了嘴。
苏靖良叹了口气,泠丫头今年也该十四了,只希望在进棺材之前能再看看这丫头,也不知现在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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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的诏狱内,阴森潮湿,不时传来犯人的惨叫声哭嚎,有的过于惨烈,听着仿佛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野兽濒死的喊叫,外面的人流传说这里是炼狱,恐怕也并非言过其实。
萧泠曦踏着盘旋的阶梯层层而下,这诏狱分三层,底下两层,地上一层。按照囚犯所犯罪行的轻重分别关押,一般来说进了最下面那一层就别想出来了。她要去的正是这最后一层。墙上幽暗的火把,角落里爬过的虫蚁,血腥味儿腐烂的臭味儿,还有皮肉烧焦的肉香味儿……曾经的记忆纷沓而来,今生这具躯体并未受过刑罚,然而机理、骨骼、内脏都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可她面上依旧分毫不动。昏暗的通道内,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不人不鬼的囚犯,这些囚犯整日被幽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时不时被关押的狱卒拖出去受刑,精神早就异于常人了,现在看到萧泠曦这么个小女孩儿出现,竟然忽略了她身上镇抚司的官袍,忍不住纷纷伸出手来露出扭曲残缺的脸嚎叫惊吓她,想看她惊恐尖叫,好给自己这无法解脱的炼狱生活增加点乐趣。可惜让他们失望了,这少女面具下的双眼幽深冷然,一派平静的走过,并无任何不适任何退缩。
孟乐和申义坤走在她身侧,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并未阻止这些囚犯的举动,不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位新同僚,只见她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呼吸平稳绵长,肩背笔直,双手并未放在随身佩剑上,只是放松的垂在身体两侧,步伐毫不拖沓迟疑,甚至走出几分从容优雅的味道。她不害怕,她居然不害怕不恐惧不恶心?!这个认知让孟乐和申义坤生出一股荒唐的感觉,好像这里不是什么臭名昭着人人谈之变色镇抚司诏狱,而是谁家的后花园一样。震惊过后,孟乐有些兴意阑珊,他本来是想看看萧泠曦被吓得出丑,好让自己嘲笑一番,出出气,但是如今这个愿望落空了,还真是无趣,也不知她师父是什么人,竟然教出这么冷血的怪胎。而申义坤心里却是深深的忌惮,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诏狱!就连那些朝中重臣进来都忍不住两股战战,还有上次进来提人的那个李光李将军,出去之后吐的三天吃不下饭,想当初他刚来的时候还足足适应了半年,而这个只有十四岁的慕云倾却仿佛见惯了一般,就算她自命武功不凡,心性也是骗不了人的,诏狱里的压抑与残酷,绝不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常人能够承受的,怪不得掌司大人让自己盯住她,她果真比想象的还不深不可测。
“慕大人,到了。”领路的锦衣卫守卫恭敬的推开一扇门,这门后面就是审讯室。
萧泠曦点点头率先进去,今日她来这里是审王飞盛的,这是薛业交给她的第一个差事。
审讯室比一般的牢房要大很多,毕竟摆放各种刑具也是很占地方的,还有几个木头架子,那是用来挂犯人的,现在那上面只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是王飞盛。
“慕缇骑,用不用我们哥儿俩给你示范一遍刑具怎么用?”孟乐不怀好意的调侃一句。申义坤未置一词,他也想看看这慕云倾会不会审问犯人,能不能对囚犯上刑,作为镇抚司的缇骑,不敢动手可不行。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慕云倾可以毫无障碍的使用刑具,那么她师父的身份就需要好好详查了。
“不必了,想必这半个月王大人该受的都受了,既然吐不出来东西,就说明这些东西没用。”萧泠曦打量了一圈这里的刑具,淡淡的吐出一句话,然后示意看守弄醒王飞盛。
“啊!”王飞盛一个激灵疼的喊叫起来,声音嘶哑难听,想必是这几日一直受刑爸嗓子喊坏了。
这里泼人的水都是盐水。
“你们这帮狗杂碎……放我出去……我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王飞盛眼睛还未睁开就胡乱叫骂求饶起来。
“王大人。”清冷中夹杂着几分稚嫩的女声在牢房中响起。
是谁在叫他,是不是姐姐派人来救他了,是不是他可以出去了!一定是姐姐派来的人,不然这镇抚司的诏狱怎么可能有女人的声音!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姐姐贵为皇后一定可以有办法救自己出去的。
王飞盛艰难的忍着疼痛,一脸欣喜的睁开眼睛,然而面前出现的人却穿着镇抚司缇骑的飞鹰服,玄色面具后透出一双薄凉淡漠的双眼。
不是宫中的女官?面具……飞鹰服……他想起来了,这是最近京中一直议论纷纷的那位女缇骑。
“慕……慕缇骑?”希望破灭,王飞盛委顿下来,干涩的出声询问。
“难为王大人还知道我。”萧泠曦勾唇一笑。这位国舅爷还真是惨,浑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只是四肢俱在还未残废,看来是罪名未定,又算是个皇亲国戚镇抚司也不想做的太难看,毕竟这案子,还要等陛下对大皇子的处置下来才能结案。
“王校尉,今日我们掌司大人特地派了慕缇骑亲自来审你,她可不像我们兄弟一样好糊弄,你最好还是都交代了吧,事到如今就算死扛着又能怎么样呢?”孟乐嘲讽道。
“慕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咳咳……我真的没有参与刺杀陛下……”王飞盛对着面前这个个头不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苦苦哀求,盼望她能相信自己,他实在是经受不起任何刑法了。
“我相信王大人对刺杀陛下一事并不知情。”萧泠曦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无视一旁的孟乐的不屑和申义坤不解,这二人说是陪审,倒不如说是来对她监视考核的,不过,她不在乎,她现在有兴趣的是眼前这人。
孟乐不屑是因为,他以为萧泠曦看王飞盛这么惨,生了怜悯之心。心道:到底是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掌司大人太看得起她了。申义坤在一旁看着心里摇摇头,为自家兄弟的脑子堪忧,到现在就是傻子也看出来这小姑娘根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哪里会生出什么怜悯之情,所以他只是不解,倒是不敢小看萧泠曦。
“你真的相信我?”王飞盛激动起来了,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这是他到这里来以后第一个说相信他的人。
“相信。”萧泠曦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幽寒的双眼隐隐露出一丝愉悦,这是复仇的甘甜畅快。
能不相信么,你落到如今地步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啊。王飞盛,前世可是你亲手将我的两个表哥的头砍下来的,现在这被人冤枉的滋味如何?
“但是,王校尉,就算我相信也没有用啊,如果皇上不信,那全天下的人相信也没有用。”萧泠曦欣赏够了对方癫狂的欣喜,然后慢悠悠的出声打断。
“慕大人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参与这事啊!”王飞盛如同被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冷静片刻,又激动的挣扎起来,连带着身上的锁链都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