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转动手中的玉箫,满意的点点头,老板娘立刻对着门口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各色美人托着精美的茶点酒水鱼贯而入,五个乐师紧随其后,不过,大概是因为门外站着冷面的锦衣卫,又或是老鸨已经交代过,他们都很懂规矩,并无寻常青楼歌姬的轻浮放肆。
萧泠曦注意到墨璃虽然一派闲适的饮酒,但是手指把玩玉箫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
半个时辰后,墨璃懒洋洋的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你留下。”最后退出的几个乐师中,墨璃下颌微点,留下一人。
萧泠曦抬眼看去,这人四十多岁,身着褚色长衫,五官平淡,面色有些苍白,周身并无丝毫特异之处。
其他人都退出以后,这人显得惶惶不安,局促的抱着古琴。
“继续。”
曾平正惴惴不安,听到这低沉琴鸣一般的声音,不敢抬头看两位贵人,急忙在一旁坐下,摆放好琴开始弹奏。
一曲蝶恋花还未过半,就有人敲门。
“扣扣扣”
萧泠曦眉头皱起。
锦衣卫不会这么没规矩,是谁?居然可以绕过门外的侍卫?萧泠曦凝神一探,居然无法感知到对方是何人,这是……灵修者。
转头去看墨璃,见他兴味盎然,唇角微勾,轻酌一口杯中酒,在软靠上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似乎现在这酒才喝出味道。
客人没说停,曾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弹下去。
“砰砰砰!”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来,比之前大了很多,显示出来人的焦灼。
“哐当!”
门被大力推开。
曾平的琴声被惊得蓦然走调,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而后惶惶而止。
来人甫一进门就看向墨璃,随后匆匆扫了一眼乐师,确认对方并无损伤才松了一口气,低头道:“殿下。”
萧泠曦知道今天这场戏她是局外人,便默然无声的瞧了起来,只见急急而来这人眉目深邃,身着南越人服饰,黑色的额带上镶嵌着指甲大小的白色菱形宝石,虽然看着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是从周身隐匿的灵修气息来看,绝不仅仅是这般年岁。
又见他对着墨璃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行礼,心中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果然墨璃开口道:“大祭司好大的威风。”
这句话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让黎凤头皮发紧,他急忙双手交叠于胸前,低头道:“殿下恕罪,臣下有要事禀报。”
“本王此番出门只为游历,有什么要事祭祀大人尽可自行裁决。”
黎等听到这话,面色更加焦虑道:“殿下,是关于……关于那件事,还请移步。”
“无生池之事该怎么做,本王没教过你吗?”
“殿下!”黎凤没想到摄政王将这件事直接点明不由得稍稍提高声音,随即长袖一震,一股异香在室内飘荡开来,不过两息,曾平便软到在地,萧泠曦身形晃了一下也伏在了桌子上。
墨璃侧目撇了一眼萧泠曦,手中杯盏转动,声音冷了下来:“黎凤,本王对你是太过宽宥了。”
黎凤连忙单膝下跪,双手交叠举过额头说道:“殿下,事关南越国运,万万不可为外人知晓,待此事毕,臣下听凭殿下处置。”
“大祭司既然知道无生池事关重大,那也应该知道本王为何在此,正好,人就在你面前,只需将此人带回去,无生池之忧便可解。”
“殿下,他如今只是区区常人,怕是……怕是无法承担此重任。”黎凤低头强耐住那股威压还是辩解了一句,却没听到上首之人的回复,只有酒水倾倒的声音,屋内的灯火摇曳,似乎有些暗淡下来。
足足一刻钟的静默后,黎凤又硬着头皮带着一丝哀求艰难的开口:“殿下,这人是臣下旧友唯一在世的一点骨血了,那无生池,我一定会想办法的,还请殿下饶过这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墨璃听到最后几个字唇角微微弯起,似笑而非笑的盯着黎凤,顿了几息才缓慢的开口道:“看来南越国的百姓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大祭司心中的旧友情谊啊。”
萧泠曦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没有惊动二人。
黎凤听到这话急切的抬头道:“殿下,臣下并非……”
墨璃手中的酒杯轻轻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玉石相撞之声打断了黎凤,随后那白玉一般的手指一翻,指尖出现一只通体血红米粒大小的小虫。
黎凤看着玉雕一般清润光洁的手指上卷缩的小虫,脸色猛然青白。
血蚇成双,如今只剩一只。
“来之时本王便知道大祭司性情纯良,恐难以决断此事,便带了血蚇来。毕竟是一条人命,本王也不想随意处置,可你也知道,无生池那里也实在等不了了。本王便替你做主,已经将母虫给他种下。你只要回到南越将这雄虫放入池中,可延缓些时日,等大祭司想出办法本王再为他解蛊。”墨璃的话每说一句,黎凤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但事已至此,到底他也没有办法了。
血蚇,除了摄政王殿下,无人可解,如今就算是他不想答应也不行了。
“……是。”黎凤脸色灰败的接过墨璃丢过来的小瓶,带着曾平走了,他甚至都忘了礼数。
“怎么?还不起来?莫不是等本王抱你出去?”墨璃好笑的看了一眼一旁继续趴着没有动静的小丫头,手中玉箫轻转,室内的香味霎时消散。
“这便是你说的可以为我改批语的南越国大祭司黎凤?未免自视过高。”萧泠曦起身整了整衣袖,神色冷然的扫视了一眼曾平留下的琴。
墨璃见小丫头难得露出一副被人轻视略略不满的神态不由得轻笑一声,斟了一杯果子酿,掌风一带稳稳的落在萧泠曦面前。
“灵修者向来傲慢,黎凤虽然身在朝堂,但骨子里还是灵修者,在他们眼中,即便是各国皇室也不过是手中傀儡,何况你这个‘小小的’镇抚司掌司。”墨璃眼神带笑在客座上身量还未长成的小丫头身上转了一圈。
“那今日他能为一个小小的琴师低头,想必这曾平来历不凡吧?”萧泠曦拿起果子酿,轻嗅一下,有蜜桃与李子的香气,小小的抿了一口,冰凉酸甜,入喉清爽,回味都是果子的本味,是不错。
“曾平的祖上出过一个灵修者,是黎凤的至交好友。此人修为不过堪堪玄天,却狂妄傲慢,得罪了不少人,唯一的儿子便被人下了毒,性命垂危,为了给那孩子续命,曾不凡随盗取了天地灵宝血灵韵,可他灵力低微,耗尽一身修为也只能用血灵韵为他儿子续命,却无法修补好损毁的灵脉,自此曾家的灵修之路就断了。”
灵修者虽然退出世人眼界,但是三百年时间,还不足以掩盖一切,谁能想到一个青楼琴师能和百年前的玄天灵修者有瓜葛。
黎凤刚才种种表现说明他虽不知墨璃的真实身份,却极为忌惮,身为南越说一不二的大祭司,历代帝王都不敢轻易指摘胁迫,如今却为了曾平屈服了?而且……萧泠曦眼眸一暗,当黎凤说到'无辜之人'的时候,她察觉到墨璃动了杀心,虽只有一瞬,但没有杀气,所以连黎凤都没有发觉,可她多年和墨璃神魂相连,察觉到他的变化纯粹出于本能,若不是墨璃还有其他思量,黎凤和曾平二人必定血溅当场。能让墨璃暂且忍耐的是什么?无生池?从前未听墨璃提起过,听黎凤的语气,这是个极其棘手的事情,似乎还事关南越国祚,可曾平并非灵修者。
“没想到黎凤和这个琴师还有这般渊源,既然这曾家后人并无灵力,今日怎么要找上他?”萧泠曦以手支颌看向墨璃。
墨璃唇角微勾,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缓缓道出另一桩事情:“南越王庭深处有一方血池,名曰无生池,是历代南越王实行人祭的祭坛,池底尸骨堆积,怨气难消,经年累月便成了煞气,活人一旦被煞气所侵,轻则卧病不起,形销骨立,重则神志全失,沦为像傀喽一般的东西。黎凤当初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能消弭煞气,只能设下结界,阻止煞气外溢,并在外设立净化阵法,可这么多年,那里的煞怨之气并未消散,反而越来越重,结界压制之力到了极限,现在已经极为脆弱了,一旦结界破损,这股汇集了几百年的怨气便会蔓入人世,侵蚀活物,到时候的景象,呵~”
俊美的男人轻笑出声,手中长箫轻灵的转出一个潇洒的弧度。
南越居然有这等邪秽之物,连黎凤都奈何不了,墨璃却说带曾平回去,无生池之忧可解?
曾家,曾不凡……
萧泠曦心中疑惑,忽然灵光一现。
“难不成那血灵韵……?”
墨璃赞许的点点头,接着神色玩味的说道:“曾家世代单传,血灵韵随血脉传承。启程来朝凤之前本尊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加固了结界,可也只能维持三个月,现在还剩不过月余时间,黎凤束手无策,还是本尊告诉他一个办法,那就是,将身怀血灵韵之人祭入无生池,以血灵韵天成地孕之力净化池中怨气。”
此话一出,他果然看到小姑娘喝果子酿的动作一顿。
可萧泠曦也只是略略一顿便继续喝完杯中佳酿,神色依旧,接着又抛出了今晚她最好奇的问题:“血蚇是什么东西?是蛊吗?”
蛊这种东西,墨璃只和她略略提过,却从未教过她,墨璃拿出血蚇的时候,萧泠曦正趴在桌子上装晕,根本没看到是什么,不过那股阴邪的气息让她很在意。
“乖徒儿,这你就别好奇了,等你到了破世境,为师再教你。”
见墨璃不肯多说,萧泠曦懒得理他,抢走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果子酿,恨恨的喝了一口。
最讨厌这种勾起别人好奇心又不肯说的家伙了!
忽然桌上的烛火猛烈跳动,萧泠曦脸色一变,魂使翎篈传来讯息,边关有变,苏侯爷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