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运星君那双眸子实在‘招蜂引蝶’,勾得我三魂七魄都跟了他去,木呆呆地听话起身也不知让路,见他又问:“你是我宫里的罢,为何弄成这样?”
我这才想起来,这浑身的湿衣,裙摆的泥泞,跌倒时从袖中甩出三个冷馒头,此刻还静静的躺在石子路上。我虽活的不长,此刻却是我有生以来最为窘迫的瞬间,哪怕被那些人排挤、欺辱,我也从未放在心上,现今被自家风华绝代的星君关怀,活活逼生出我内心的羞愤。
当下便回道:“奴婢不小心跌入了水潭,请星君恕罪。”
他一双星眸,灼灼其华,温柔而冷漠,流水溅玉般的声音响起:“你没吃饭?”
“回星君,奴婢被罚清扫案牍库,需尽快完成...”
他沉默良久,我又不敢告退先走,听闻仙人们个个脾气古怪万一触了他的霉头,刚刚那句‘无妨’许要不作数的。他真真出乎我的意料,眼前片片星华水幕穿身而过,眨眼的功夫一身落汤鸡褶皱变得和新衣无两,他为何要为我清洗衣裙?难道他本性便是如此亲善?
“多谢星君!”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只青玉小瓶交与我说:“这里面是辟谷丹一百枚,够你吃段时日的,拿去罢。”我痴傻般的接过瓶子见他温柔一笑悠然离去,自己也抬脚往案牍库继续走,回身关门的时候,竟看到他还在视线里。
我虽没有灵根,仙力低下可眼神却贼溜的紧,他嘴唇微动,我看得分明,那是‘对不起’三个字。我着实糊涂的很,我撞了他...他大人大量不计较的赠我丹丸吃,那半身泥泞还挂在他袍子上,却给我施清尘决,穆恩阁方圆百里都没有水潭他不可能不知,那这对不起又是何意?难不成...刚刚根本是他往我身上撞的?
“碰瓷儿?不能啊,我一穷二白,两袖清风的,图我什么?”案牍库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些陈年老灰听我絮絮叨叨的念着,若是它们有灵气会说话,许是要将我骂个狗血淋头。
眨眼便是两月过去,我趴在案牍库的小书桌上打盹儿,外头阳光明媚正值人间七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虽不能亲历,我仍然不孜不倦的喜欢趴在云头往下看,看累了才回屋小憩。反正我打扫完了这案牍库亦无人关心,但回去复命,便会被派下新的任务,能偷的懒不能随便放过。
正所谓‘生前哪管生后事,能混几日算几日’,九重天上这么大,我不过蝼蚁一只,左右无人在意我的死活。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我好似又看见承运星君了,他就像那天跟我说话一般,神情复杂的盯着我看,睡醒后,想起他那眼神不由得乐出了声,“呵呵,这是做的哪门子春梦?最该打扫的不是案牍库,该是我的脑子!”
算算时辰,一觉两天,我也该去找慎行姑姑复命了。刚走出两步,忽然,整个案牍库天旋地转,好似凡间所谓的‘地龙翻身’,哪怕架子上的书案砸到我的身上脑子依然清醒,这里是九重天,哪有什么地龙!我急中生智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桌子下边,终于算是躲过那些掉下的‘凶器’。
震动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须臾便停了下来,我又等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的爬出来,放眼望去满屋狼藉,刚刚收拾好的案牍库,竟比没打扫之前还要乱。
“这就是传说中的喝凉水都塞牙吧?”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往那掉了半扇的门走去,不想门边摆着的烛台突然发难奔着我就倒,我下意识用手去挡,只被它划破了手背滴了两滴血,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抬脚踢了踢那烛台出气仍就继续往外走。
案牍库只我一人,我又没注意,那两滴血液竟以雷霆之速向案牍库东南角冲去,直接穿透墙壁停在暗室之中,最后被一本古书吸了进去。
我转了三圈方才找到慎行姑姑,跟她说明情况后,她并未怪罪只是叫我重新整理。路上,我偷偷放慢脚步听了一耳朵,那些宫女仙娥说,刚刚的震动乃是天地共鸣,似有邪物出世,浩劫将至,我除了背影只留给她们冷笑一瞥,有这功夫传播小道消息,被慎行姑姑逮到有你们好受的。
再入案牍库,总觉得这屋里有些凉飕飕的。
光是将掉落的书册归位整理就用了五天时间,那些摔坏的书简更需要用天蚕丝一根一根的串回去,慎行姑姑明知道我领了丝线,却装作不知丝毫不肯派人来帮我,有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那浩瀚银河只觉得这世界对我充满恶意。
我呆若木鸡的重复着穿针引线修复书简的活计,不分日夜更不辩今夕何年。
“你在做什么?”
‘啪~嗒~’
吓死宝宝啦!这穆恩阁的人是不是都随了主人?走路不出声,说话专挑人背后偷袭,我还得拉着笑脸相迎。
“见过承运星君,星君有礼,奴婢在修补前些日子摔坏的书简。”
“前些日子?你是指两年前那场天界震动?”
“两...两年前?”我的个乖乖,我是在这案牍库里闭关修行生锈了吗?修复这些书简竟花去两年时间,果真是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转眼已千年。
“恩,白玉楠竹片幼滑难驯,你能修复这么多辛苦了。”
他是在夸我?还是嫌我做的慢?“星君过赞了,不知星君前来可是有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承运星君一身青玉羽裳,鸽子蛋大的翡翠镶嵌在腰封上,好像他浑身也就这一块装饰,连头上戴的都只是羽裳丝带,他应该不是穷到没有发簪吧?反正要我说,他虽衣着简单却难掩一身风华,发带随着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比我这个女子还要美上百倍。
“找本旧案宗。”
“星君尽管吩咐,最近的案牍库是奴婢司职所在,尤其是震荡之后!”
“中荒大泽风伯山悬案,你可有见到?”
这名字...好耳熟,啊哈,我想起来了,转身便奔向东南角书架抽出下边倒数第二册,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递给他说:“星君请看,是不是这本?”
他伸手接过,笑容亲切和煦,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般柔情想要找人倾诉,就他现在的眼神,根本不是我前三百年认识的那位冷漠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