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未坐过船,也未曾出过远门的。他说怕我受不了舟车劳顿,便从苴兰城渡口出发,一路走水路,虽说是逆流而上,可船队从未遇险,不论走到哪里都会风平浪静,仿佛老天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如此美景,实在庆幸自己不晕船。自入海口,逆水行舟已十日,我很是喜欢甲板上固定的一处软塌,便日日在午膳过后跑上去睡上一小会儿,日子过得无比舒坦,唯有......
“郡主,老奴为您准备铺好了床铺,请您回到船舱去睡。”
“恩,嬷嬷去休息罢,我这里没有要伺候的了。”
“这不合规矩,老奴是您的贴身嬷嬷,就得跟您时时刻刻在一起。”
“嬷嬷...”
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他来了!
“你,下去。”
“见过殿下,老奴这就为您备茶去。”
“不用,你下去。”
“这...老奴总要留下伺候两位主子的....”
“阿大,扔下去。”
我只看见一道残影,那位随我陪嫁出来的嬷嬷除了尖叫声什么都没留下来,就那么消失在我眼前了。
“殿下,这能行吗?她可是大王特地陪嫁给我的。”
“她让你不高兴了,还有那几个,都扔下去喂鱼的好。”
“啊?”
“你来看!”他拉着我往甲板边上走去,“看见了吗?”我抻着脖子使劲往下看,可他指的地方明明就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他突然吹了个口哨,顿时,整艘船都在颤抖,船底开始浮现一团巨大的阴影,那大小简直可以覆盖我们一半的船队。
“这...殿下,这是什么?”
“还有那些呢。”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此时水面上竟跃出许多大鱼,他问之前见过这些鱼没,我自然不可能见过。
“原来你们不认识,我还以为是为你来的呢,也许是君父安排的罢。”
“安排,兆图陛下为你安排了一群‘鱼’?加餐吗?”
“不是,这些不是普通的鱼,它们叫鲛鲨,东海水族中的霸主,咱们船底下那只起码有几万年的道行。这些天我们逆风逆水,船队却行驶顺利其实就是他们在保驾护航,要不然这个季节走水路怎么可能无风无浪。”
“哇,那你父亲厉害了。”
“厉害是厉害,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它们应该不是妖族...”
“妖?那不是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吗?”
“呵呵,是啊,我就是在讲故事逗你啊,走罢我们去歇午觉。”
他喜欢抱我睡觉,喜欢喂我用膳,喜欢给我剥虾壳,喜欢陪我看星星,其实,他就是喜欢我。
我亦心悦于他。喜欢他搂着我时宽阔的胸膛,喜欢他喂我时好看的手,喜欢他不厌其烦的陪着我,甚至喜欢他那张看不透的面具脸,我知道那后面藏着一双至真至纯、清明澄澈的眸子,能够看穿世间一切肮脏、邪恶。
他是我心里唯一的净土。
又十日,船至泉州停靠,采购生鲜果品及日常所需再次起航,直至舟山群岛方歇。
“殿下,我虽不懂,但也觉得我们的船真的很快。”
“是啊,若是我来时也有这群鱼在不会花上两月了,早知道...算了,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便在舟山歇息几天,我带你去玩玩。”
“这样也行吗?”
“恩,我说行都行。”
若不是我还穿着大红礼服,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和亲的郡主。他是真的由内而外在照顾我,其实我觉得,他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什么都是第一次,会做的也不多,却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是可以的,他想让我安心,想让我有安全感。
“阿紫,我们得换身衣裳,我都给你备好了。”
我随他进屋一看,还是身大红的礼服,只是,这衣裳看着和我们之前穿的有所不同。
“这衣裳好漂亮,和我们鹤拓的衣裳完全不同。”
“你喜欢便好,这叫襦裙,在上京都穿这个,其实我觉得,还是我们荣源的骑马装最好看,快试试!”
“恩,那...你先出去等我罢。”
“为何?”
“我要换衣服呀!”
他歪着头,满眼不解的看着我。“唉...”我忘了他不懂这些的。
“总之,我换衣服你就得出去,再说,你不也得换衣裳嘛,快去罢!”
我从未穿过这种衣裙,尤其是头上插的那堆簪子,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好像画本上的中原姑娘。等我收拾好了出去,他已经在等我。
“殿下...你?怎么是你?”
“好看,我好看吗?”
“你...你是?”
“阿紫,你的记性真差,我都说了,如果不需要以皇子身份出现时,我都会换上另一张普通的人皮面具的,你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苦、辣、酸、甜、咸一次打破竟是这般滋味!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他就是在苴兰城被我踩了一脚的那个少年,我们还一起逛过街、吃过饭,他还送我回皇宫...对了,那夜闯我寝殿的也是他。
‘我早就见过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真的早就见过我,还被我撞过踩过。
“阿紫!你又发呆,到底好不好看啊?”
“好看,可你知道这是什么颜色吗?”
“当然知道,阿大告诉我了,这是红色。”
“所以你真的不辩五色?”
“恩,咱们走罢。”
说着,他抱起我脚尖点地,转瞬间,我们便安稳的落在地上。马车吱嘎吱嘎的往舟山的城中行进,他握着我的手依旧是那般温柔,但那张脸,怎么看都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无以遏制的念头:“你几岁了?”
“我?按人间来算,应该是十四岁。”
我倒吸一口凉气,口水差点呛死自己。
“怪不得......”
怪不得他如此单纯,怪不得他不懂男女有别,怪不得他做事全凭喜恶。原来他涉世未深,我以为他只是与我同床共枕却不同房,是因为我还没有上族谱,行大婚之礼,原来竟是他根本不懂。
“我们快到了。”
“你叫...什么来着?”
他突然嘴巴一瘪撅的老高,极其不高兴的看着我说:“你记性太差了,我都跟你说过要记住的,我叫银睿!在荣源我叫完颜银睿,是荣源的四皇子,你连自己丈夫的名字都记不住,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额...银睿,好听,真好听。”
“哼,当然好听,君父说这名字是我母后给我起的。”
“我记住了,这回肯定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