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着沉默,默奴的到来打破了尴尬。
默奴走到英儿面前,俯身行礼,然后一手拇、食指伸直,拇指不动,食指弯动了几下,然后双手食指搭成“人”字,最后一手掌心朝下,由外向内挥动了两下。
英儿扭头告诉甄寻:“默奴的意思是:有人来了。“
“谁来了?“甄寻拍了下默奴的肩膀,好奇地问道。
默奴看着甄寻的口型,知道了甄寻的疑问,便接着打起了手语,甄寻看不懂,也不想动用灵力施咒,便自觉地退让在旁,让英儿解读。
“英儿,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从小长在镐都,怎么会手语的?“甄寻茫然地看着默奴打着手语,心里只觉得,这比自己掐不出指诀还难懂,看到默奴将一只手举过头顶,她猜测,也许来客是个高个子的人?
英儿看着默奴的回答之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英儿只是俏皮地笑了笑,说:“你猜。“
这怎么能难得倒甄寻?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小神仙,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事难倒?甄寻抬手就要动用灵力。
英儿警惕地瞪着甄寻的手,察觉出对方的意图之后一把抓住了甄寻的手,然后央求般地撒娇道:“猜猜看嘛~猜一下嘛~人家大老远地为你而来,阿姊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大老远地来?是从大奏来吗?可是在大奏她认识的人也不多,又大老远地来到盘龙城,成王是不可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奏公也不大可能,想到默奴那只举过头顶的手,甄寻试探着说:“公子高……吗?“
“猜对了!”英儿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一脸八卦地凑到甄寻身边,“阿姊,你们俩可真有默契呀。“
“快点,快点—公子高该等急了。“英儿一把拉住走神的甄寻,兴冲冲地往外走着,浅蓝色的裙子也变得飘逸起来,鬓上的蜻蜓簪子也跟着微微颤动,好似活了一般。
快到门口的时候,英儿敛住了笑容,深呼吸了几口,板起一张笑脸,不疾不徐地跨入屋内。
惨白的月亮挂在天上,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正对着窗户,不知在凝望着什么,竟连二人走近也未察觉。
英儿淡淡地开口说道:“不知是哪阵风把公子刮来了?可真是稀客。“
男子闻声转过身来,隽雅俊秀的脸上多了点舟车劳顿的疲倦,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多了些温柔和慵懒:“我回自己家,还要乘哪阵风?”
“哟,还好意思说是自己家,阿娘说,你都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英儿佯装嗔怒,“快说,这次回来,安了什么鬼心思?”
“我能有什么鬼心思?不过是思乡心切罢了。”公子高掐着英儿的小脸,说道:“还不是成王殿下,看你一去那么长时日也不回来,所以催我这个表哥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哪家的小丫头被男色误了行程,流连忘返了?”
听到“成王殿下”这四个字,英儿的兴致瞬间冷了下来,她瘪瘪嘴,看向他处,闷闷说道:“他若是真的关心我,怎么不自己亲自过来。”
公子高咳嗽了两声掩盖住尴尬,捏着英儿的衣袖,找了个话题:“我许久没回家了,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盘龙城兴起的新流行?”
鹅黄色袖口里伸出半方月白色的帕子,是之前老城主见英儿沾湿了衣袖叠的,眼下英儿的袖子早已经干了,便随手扯出帕子在手中把玩着。
突然,英儿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方月白色的锦帕。
察觉到蹊跷的公子高和甄寻走近,顺着英儿的视线找出了端倪—月白色锦帕上那点紫红色的污渍。
“这是什么?”公子高问道,“帕子脏了换一条就是了,大惊小怪做什么?你堂堂羡家大小姐,还吝啬一条帕子不成?”
“这种帕子我一天丢几十条几百条都不心疼。可这条帕子是老城主的。”英儿反驳道。
“所以呢?”公子高仍然不明白。
英儿捻着那点紫红色的污渍,又将帕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加以确认,然后将帕子递给甄寻,怅然若失地吐出三个字:“美人醯。“
公子高风尘仆仆,并未有什么胃口,英儿在老城主那边吃了一肚子零嘴儿也不觉得饥饿,甄寻对饮食已经没有了需求,所以三人便让默奴准备了几个简单的下酒菜到花园的凉亭里闲聊。
默奴将东西摆放好就退到一旁。
今天的月亮多了一圈朦胧的光圈,默奴也看不清口型,三人也放心地聊了起来,英儿将这些日子在盘龙城遇到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让二人一起商量。
几番商讨下来,老城主身上的疑团更大了,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英儿也没有过多地为老城主辩解了。
“你们看这月亮。”甄寻眼看氛围低沉,说着:“你们相信吗?其实月亮本身并不发光,是太阳让它有了不实的光彩。人与人之间也是一样,如果你在某一刻,某一点就认定一个人是好的,他就会被一种光环笼罩。“
人一旦坠入情网,难免会有过高的期望,以至最后掉入幻灭的深渊。
月光倾泻而下,公子高身上天青色的锦袍好像落了一层霜华,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如月中聚雪的女子,整个夜色仿佛都收揽进了她那双含星敛月的眼眸中,此时的公子高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风月无涯。
接连几日,英儿都忙得脚不沾地,公子高的几次拜访都扑了空,甄寻便整理着这些日子在盘龙城观察所得的地势数据,打算先画个水渠的设计图出来,少了现代那些作图工具,图纸比原想的麻烦了许多,好在有公子高的帮助,设计图还是达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英儿来到的时候,公子高还在算着连修水渠的预算,从材料到人工,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要两千五百万枚贝币。
哦,要两千五百万枚小贝壳,甄寻想着,之前墨娘买哑药的时候就花了一百贝币,那两千五百万贝币很多吗?甄寻看着满面愁容的公子高,脑子里还是懵的,不是因为她随手能变出金山银山,消费不看价钱而是因为她真的没钱,在大奏的时候,她没有亲自买过东西,在盘龙城的时候,出宫的时候身后也都有侍卫长负责买单。
“我盘龙城城民一年的收入也只有二百贝币左右,城内共有五万人,这条水渠的预算要花费盘龙城五年的税收。”
甄寻此时想起从王凯博家地下挖出的一箱箱的贝币,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搬箱子队伍,怪不得那时的英儿如此震惊。
“案子的结果出来了。”英儿一边整理着草图一边闷声说着。
甄寻和公子高并没有追问,这是他们前两天就已经达成的共识,他们两个只负责帮英儿整理线索,收集证据,然后将全部信息交给英儿,案子背后的又牵连到谁,又怎么判刑,二人绝不再插手。
收缴了全部的赃款之后,老城主下令,盘龙城上下减免了三年赋税,主谋王凯博被判了凌迟一百零八刀。
处刑当日,乌云密布,看热闹的城民们扶老携幼,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刑官高声诵读着处决告示之后,刽子手一边咒骂着一边推搡着一身囚衣不住回头望着监刑台的王凯博,沉重的锁铐拖拉在地上……但这些都已经埋没在下面看客喝彩的喧哗声里。
第一刀,王凯博发出一声嚎叫,刽子手将片下的肉片抛向空中,以示祭天,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呼。
第二刀,王凯博的嚎叫越发凄惨,刽子手将片下的肉片抛在地下,以示祭地,人群中逐渐嘈杂了起来。
第三刀,许是刽子手觉得王凯博呻吟的惨叫刺耳,划在了他的喉咙上,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讥笑。
……
英儿觉得场面过于血腥,便拉着甄寻离开了监刑台。
修水渠的工匠我已经下令在招募了,英儿开口说道,整个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甄寻随口应了一声,低下头来减轻着自己的存在感。
英儿只觉得甄寻的反应有点奇怪,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婆婆说,可以从城库中拨出些预算来。
真寻依旧低着头,只是心里默默念着,别找我借钱,我也没钱,别找我借钱,我也没钱。
不知不觉竟将心里的话小声嘀咕了出来
好呀,原来你和公子高这些天躲着我,竟然是为了这个!英儿叉着腰,小脸气得鼓鼓的,我才不会找你们借钱呢!
接着英儿眼睛骨碌一转,说:“王凯博贪污的那些赃款已经入了城库,你猜有多少?给你个提示。”
英儿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20万贝币?甄寻猜着。
英儿摇了摇头,依旧伸着两个手指头。
200万贝币?甄寻又猜。
英儿还是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万!万!贝币!”
那这又和二有什么关系?你比这个”耶“出来就是故弄玄虚吗?
“这相当于盘龙城整整20年的税收。”
这件事背后还是有一些不便公开的隐情,那日在大牢的时候甄寻就已经知道,墨娘告状之事是凉笙一手策划的,而王凯博能贪污受贿二十年凉笙和老城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而羡家之所以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一是因为王凯博算是一个“钱袋子”;二是因为王凯博有这个把柄握在手里,王家更容易被羡家驾驭;三是羡家也可以用王凯博的手去干一些不甚“体面”的事。
作为一个贪官,王凯博负责的鬼石匠选拔,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空缺现象,相反在凉笙下令将内门名额扩张之后,也保持了一段相对稳定的平衡,这样看来,他也算是个“有为”的贪官。
“老城主说,等水渠修建好之后,就会册封我为少城主。”英儿显得有些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