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在乾清宫,月华盛装华服,宫髻高绾,淡扫蛾眉,额点花钿,雍容华贵,风华翩然而至。
陌孤寒片刻恍惚,满目惊艳,竟然难得的失态。愣怔片刻方才恢复一脸风轻云淡的清冷,上前挽了她的手,步入大殿。西凉使臣已经恭候多时。邵子卿与褚慕白等文武朝臣位列东西两侧,正谈笑风生。
荣祥一声通报,殿内众人皆起身跪拜相迎,两人携手款款至宝座上首,端坐金龙长案之后,众臣方才谢恩平身。
月华心里好奇那西凉公主究竟是何样貌,落座以后,眸子便在殿内逡巡一圈,只见宫娥林立,并不见有公主凤仪。
还未待陌孤寒开口,西凉使臣便上前大礼重新参拜。
月华是第一次见西凉人长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彪悍,只是肤色风吹日晒之下,较殿里这些细皮嫩肉的长安文官略微粗糙一些,有留长髯胡须的,也有留八字胡者,鼻尖尖尖,装扮各异,不同于长安风情而已。若是重新按照长安的习俗穿衣打扮的话,混在人堆里,也并无什么差异。
西凉使臣的中原话说得极其生硬,但是月华也勉强能够理解他们的意思。大概便是称颂陌孤寒的励精图治,仁爱德广,各种奉承之言。说得磕磕巴巴,大抵是有人提前教授的。
陌孤寒听得漫不经心,略略抬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西凉使臣:“既然贵国愿意俯首称臣,从此以后不会再对我长安有狼子野心,重操兵戈,实施抢掠,我长安不计前嫌,也愿意和平相处,饶恕贵国的往日罪行。两国今日签订合约,日后便是友好邻邦,只要西凉言而有信,我长安便不会以强欺弱。”
使臣对视一眼,认真纠正道:“我西凉诚心诚意与长安和平共处,也愿意就以往的过错做出赔偿,但非俯首称臣。”
陌孤寒眸子一寒:“朕以为,我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根本就没有纠结着咬文嚼字的必要。”
使臣坚定着摇头:“我西凉在这场战役中兵败,诚心服输,但是不是臣服。西凉的主权不会丧失在拳头之下。”
陌孤寒微微挑眉:“朕记得我们的合约中已经约定了西凉每年朝贡的数目。”
“朝贡是不假,但并不能就说明我们向长安俯首称臣。这是我们西凉人的气节,也是根本。”
陌孤寒扫了一旁的邵子卿一眼,微有不满,淡然道:“既然如此,朕觉得便没有了和谈的必要,赔偿金银与割地,这些朕依靠我长安的数万大军,便如囊中取物一般,何须谈判,然后养虎为患?”
“难道皇上便不为长安的子民想想吗?”
一声清润如珠如玉的应答,自殿外响起,西凉使臣立即半转了身子,毕恭毕敬,俯首以待。
月华便知道,定然是那位传说中的西凉公主李腾儿到了。
话音一落,大殿门口乐声缭绕,节拍分明,混合着“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一桐衫珠帽,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踏节而入,手腕,脚腕之上皆系有金铃,随着她的脚步“叮铃”作响。她的步子轻快,不似长安女子这般弱柳扶风,摇曳生姿,却是紧随柔婉,欢愉的乐声步步生莲,别有一番媚态。
走得进了,月华方才看清她的长相,白腻面皮儿,双目深邃,瑶鼻樱唇,珠圆玉润,尤其是双目隐隐有碧光流转,媚意咄咄逼人,浑然天成。
李腾儿近前盈盈一拜,腰肢娇软如蛇,令人不由自主而生绮念。
殿里已经有不少大臣皆被诱惑,看起来似乎筋骨皆酥,忘记今夕何夕。
月华首先扭头去看陌孤寒,却见陌孤寒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李腾儿,好似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一般,已经浑然忘我。
月华暗中咬咬唇,轻扯陌孤寒的衣袖。他方才缓过神来。
“你便是西凉公主李腾儿?”
李腾儿大胆,不待陌孤寒赦免平身,便抬起头来,冲着陌孤寒媚然一笑:“正是腾儿。”
陌孤寒沉吟片刻,突然出声问道:“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李腾儿一怔,俄而便笑得花枝乱颤,胸前堆雪一般的高耸抖得好似水波:“中原有一句诗句,叫做‘相逢何必曾相识‘,腾儿与皇上原本便是有缘之人,何须非要见过?”
陌孤寒似乎满脸兴味盎然:“没想到腾儿公主不仅中原话说得字正腔圆,就连我中原文化竟然也这般精通,信手拈来。”
“皇上难道忘记了,我西凉皇室原本就是大唐皇族李氏后裔,这中原文化的承续与发扬,我李家同样功不可没。”
“朕委实好奇,你们西凉自诩皇族后裔,难道无人了吗?为何非要派遣一个女人过来和谈?”
李腾儿依旧笑语晏然,话音里已经带了三分娇嗔之意:“原来腾儿素来仰慕的长安天子,竟然对女人有这样深的偏见。女人又如何?在我们西凉,女子习武,一样可以穿上戎装,上阵杀敌;学文一样可以登上朝堂,封王拜相,为君分忧。”
李腾儿言罢眼眸一转,便看向了褚月华:“这次贵国与我西凉一战,贵国不是还多亏了皇后破解谜题,出谋划策,举荐英才,方才旗开得胜吗?”
褚月华心里暗道不妙,这李腾儿这样说话,明是褒奖,实则挑拨,正正好击中了陌孤寒的敏感之处。她言辞犀利,竟然将人性把握得这般透彻,显然并非寻常简单的女子。
月华微微一笑:“李腾儿公主此言差矣,此战得胜,固然是月华机缘巧合,识破了贵国的卑鄙手段,但是取胜的根本却并非在此。而是我长安兵强马壮,万众一心,吾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方才可以瞬间如宝刀出鞘,致使西凉溃不成军。”
李腾儿“咯咯”娇笑,丝毫不以为意:“兵强马壮?万众一心?罢了吧,若是果真如此的话,长安大军便不会与我西凉区区三万人马胶着五年不分上下了。若非是褚慕白的话,你长安军队今日依旧是一盘贪生怕死的散沙而已。”
李腾儿这话嚣张,毫无战败国的卑微谦和,而且有极浓的讥讽意味。的确是,西凉一直虚张声势,几个城池里仅仅只驻守有两三万兵马,而长安军队竟然久攻不下,这全是叛贼李将军所赐,给长安留下永久的耻辱。
月华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插言辩驳,毕竟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众目睽睽,自己越俎代庖,谈论战事乃是大忌。但是李腾儿指名道姓地挑衅,若是忍气吞声,也就不是褚陵川的女儿。
她偏头看陌孤寒,见他沉吟不语,面色晦暗不明,不知道是否是不屑于同李腾儿做口舌之争。
月华自己心底是憎恨着西凉人,所以立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本宫可不认为贵国使出这种下作的龌龊手段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战场之上,固然是兵不厌诈,但却是指兵法谋略,而非这种阴暗的作为,胜之不武,更何况,最终还是贵国惨败。”
李腾儿被月华指责,却是不急不恼,歪着头打量月华,轻启红唇笑言:“腾儿倒是忘记了,皇后娘娘那是褚陵川褚将军的千金。只是可惜,褚将军纵然满腹韬略那又何如?还不是一样败在了我们的阴谋诡计之下。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提起父亲惨死,月华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眸中激射出彻骨凉寒的冷意,当初父亲马革裹尸,六千精兵将士全军覆没,唯独不见副将仇正乾的尸首,军中就有传言,说是仇正乾通敌卖国,将大军引至苍耳山,中了西凉人的埋伏。否则,褚将军绝对不可能战败。
新仇旧恨,月华便要站起身子,反唇相讥,被身边的陌孤寒一声轻咳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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