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等人全都眼巴巴地盯着那水碗看,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月华担心子衿露出马脚,被太后怪罪,慌忙一把摁住了,冲着她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太后被道士唬住,惊慌问道:“道长可知道究竟是什么在作祟?”
道士掐指略一沉吟:“这宫中自有真龙天子坐镇,寻常秽物怎敢接近?定是亲近之人,身上沾惹了皇家贵气,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这宫殿里最近可有人去世......或者说横死?”
“有的,有的,”泠妃迫不及待应道:“刚刚有妃子逝去。”
太后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这宫里人多,死上个把人并不稀奇,这不好妄言。”
道士莫测一笑:“太后娘娘许是信不过贫道的本事。不若这般,贫道不问,太后娘娘自己来问好了。”
太后诧异道:“我怎么问?”
道士一抬手,身后小童拿出一根竹筷:“贫道的徒儿将这竹筷插进水碗之中,太后念叨宫中最近逝去者的名讳,念对了,这竹筷自然立起。”
“怎么可能?竹筷那么尖,怎么能立在水碗之中?”
众人窃窃私语,皆异口同声地表示难以置信。
道童并不多言,抬手便将竹筷立在了那纸人抬着的水碗之中,单手虚扶。
老道对着太后高深一笑:“太后娘娘请吧。”
太后将信将疑,低声试探着念叨:“太皇太后?”
筷子倾斜,站立不住。
“是不是水遥?”
还是依旧立不住。
太后又一连说了三四个今年故去的宫人名字,那筷子东倒西歪,哪里能站立?
泠妃拽拽太后衣角,胆战心惊道:“怕就是她了。”
太后心一沉,缓缓开口道:“鹤妃?”
道童慢慢松手,那筷子眼见离开他的手,就稳稳当当地站立在水碗底部。
月华心一沉,扭头对子衿悄声迅速道:“想办法击落了筷子。”
子衿一愕,不懂月华的用意,但是仍旧照做,手中那枚绿豆激射而出,目标并不是众人瞩目的水碗,也不是筷子,而是小道童的胳膊。
小道童没有提防,绿豆正中他的手肘,胳膊一颤,指尖扫中那筷子,立即紧跟着歪倒了。
小童慌忙去扶,被白眉道士狠狠地瞪了一眼。
月华心里暗笑,两人分明就是提前谋划好了。这宫里不比寻常庄户人家,死了一个妃子,虽说算不得家喻户晓,但是也能轰动半个京城。
这白眉道士接下这样重大的活计,那肯定要提前打听仔细了,来到锦瑟宫里再察言观色,提前探问一番雅婕妤的口风,发病起因,心里怎么可能没谱?
老道撩起眼皮,轻嘶一声:“有渊源,太后娘娘再试一次吧?”
小道童慌忙凝气屏息,不敢马虎大意。
太后还未开口,月华已经见缝插针道:“既然是有渊源,莫非是纤歌那个丫头?不是听说那日入殓的时候,有黑猫从她身上跳过去,她的胳膊都炸了起来?”
道士斜眼瞄了月华一眼,他适才从宫里人请安的恭谨中揣度出了她的身份,不敢妄言反驳。
月华对着他正色道:“鹤妃娘娘固然是红颜薄命早夭,但是娘家弟兄蒋家府上重情,仅道场就做了七天七夜,又秉承皇恩浩荡,早登极乐,断然不会在这里盘桓作祟......吧?道长法力深厚,岂会连这个都不知?”
月华一席话一语双关,又是一脸凝重,将那白眉道士就惊了一身冷汗,细思之下,瞬间醍醐灌顶,暗悔自己考虑不够周全,多亏了月华暗中提点。
鹤妃人是的确没有了,但是娘家还有人在朝为官,自己若是胡说八道一通,出了这皇宫,就立即没了性命。
这妃子攀扯不得。
老道干笑两声:“明白,贫道明白,只是仙人暗示,略有渊源而已。”
言罢冲着那道童使了一个约定的眼色,道童立即心领神会。
月华见他已经知晓其中利弊,抢在太后开口表态之前便出声问道:“纤歌,是不是你回来了?”
道童慢慢放手,那筷子立即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水碗之中。
这下旁观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了,俄尔反应过来,惊骇地面面相觑。
“果真是纤歌,纤歌回来了!”
“纤歌那是自己寻死的,又没人逼她,她回来做什么?有什么冤情?”
......
众宫人又惊又怕,低声议论。
白眉道士不时地偷偷扫向月华,看她脸色,谨言慎行,哪敢再顺口胡诌,胡乱妄言?
月华微微一笑:“道长,这人故去之后仍旧不肯离开,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白眉道士点点头:“要想送走亡魂,就要圆满了她的心愿。”
月华不待泠妃与太后有所反应,开口道:“纤歌,你是不是觉得葬得不够风光?”
筷子依旧屹立不倒。
白眉老道踟蹰着摇摇头:“不是。”
泠妃试探道:“纤歌在廉妃那里遭了大罪,难不成还记恨着?”
月华摇摇头:“廉妃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仇恨是化不开的?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若是记恨廉妃,跑到雅婕妤那里去做什么?”
月华这句话意味深长,围观的众人心里就犯了疑忌。
泠妃看一眼月华,小心地轻声道:“纤歌对鹤妃一向忠心,莫不是觉得自家主子死得冤枉,来替主子鸣冤来了?”
太后立即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月华轻咳一声:“鹤妃临去之前,的确是留下一封血书鸣冤,可见是受了委屈。纤歌,你尽管放心就是,此事本宫一定会还你家主子一个公道的。”
话音刚落,那立在水碗里面的筷子立即“啪”的一声倒了。
众人皆色变。
道士微微一笑:“这就是了。”
泠妃惊惧地左右扫望一眼:“她就在这里吗?”
道士莫测高深地点点头:“怨气深重,自然还在。”
“那,那就快些降服了她,或者让她魂飞魄散,这青天白日的,也觉得阴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
白眉老道不自觉地又看了月华一眼,似乎是在征求意见一般。
月华眉头微蹙:“纤歌好歹也是义仆,对自家主子忠心耿耿。让她魂飞魄散未免有些过于残忍。若是能够超度或者送走最好。”
泠妃冷哼一声:“皇后娘娘如何这般护着纤歌?她死后还不安生,折腾得整个后宫鸡飞狗跳的,用得着手下留情么?还是永绝后患的好。”
月华不迷信,坚信人死如灯灭,但是她觉得这是对故去的人的一种尊重,所以坚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纤歌只是觉得自家主子死得冤枉。若是鹤妃冤屈得伸,她自然也就不会继续作祟了。”
泠妃一直对月华也有疑心,听她言之凿凿,磊落坦然,扭脸对着太后道:“皇姑母,您看此事怎么了断?”
太后这半晌一直在沉默不言,紧盯着月华和那白眉道人。见二人一直眉来眼去,心中生疑。但是今日请道士进宫乃是自己临时间仓促决定,这老道也是自家人举荐,按说月华与他应该并不相识,也不可能提前勾结才是。
她细思适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冷不丁地警醒过来,月华此举的用意。她心里也是懊悔不迭,暗悔自己过于草率,顾虑不够周全。
因此她转首对着那白眉老道吩咐道:“就依照皇后所言,说两句好话,送走即可。”
泠妃大惑不解,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向着月华说话:“皇姑母!”
太后冷着脸一摆手,立即打断了她下面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老道领命,命人拿来一碗水饭,也没有了故弄玄虚请赏的心思,按照套路,手中念决,口中念念有词,背身泼洒了水饭,就说已经将纤歌送走了。
泠妃心里不服,数次欲言又止。太后心里乱糟,也没有了较真的心情,赏了两个道士银两,打发出宫,然后满意地看一眼月华,冷声道:“既然这该送走的也送走了,以后后宫也就安生了,全都各自散了吧。”
月华第一个恭声告退,带着子衿出了悠然殿,其他人也各自散了。
子衿相跟在身后,一路撅着嘴,明显有些不甘。一进清秋宫,便忍不住问月华:“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让我揭穿了那臭道士的把戏,反而让他领了赏银走?”
月华转身坐下,慢条斯理地接过水悠递过来的茶,将宫人们全都打发下去,然后开门见山地问子衿:“你为什么要揭穿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子衿气哼哼道:“他们一旦得逞,那雅婕妤岂不心安了?也太便宜她了。就应该让那心术不正的人担惊受怕,惶恐度日才好。”
月华放下手里的茶盏,正襟危坐:“你就是为了这个,故意惊吓雅婕妤?”
子衿一愣,低头不安地揉搓着衣襟:“惊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为什么要扮鬼故弄玄虚?”
子衿的脸上忍不住就是一红,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知道您这是在说什么。”
“清明那日,你趁我不在,偷偷爬到锦瑟宫寝殿的房顶上,揭开琉璃瓦,放进黑猫,然后用绳子垂下人偶,故意惊吓雅婕妤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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