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云慧隐约记得,当初秦静檀似乎是要给沈二说的媳妇,如今倒成了沈屹言的妻子。
室内香烟袅袅,地上一个硕大的鎏金福字双耳香炉室内烘的暖洋洋。
一旁黄花梨木雕刻莲花的茶几上,还摆着几色茶果点心,一水儿的浮纹粉彩官窑。
沈老夫人端坐在上方闭目养神,太师椅靠背上披了一层皮毛,毛色紫鄢鄢的,瞧着便是不常见的好东西。
秦静檀本就是新妇,今日被稀里糊涂的叫来,又莫名其妙的在这等人,最奇怪的事,见的人还是曾经的“情敌”,她比云慧更云里雾里。
上方的老夫人好半晌才睁开眼,目光寻索似的从云慧身上一再划过,宛如打量物品一般的看向云慧。
寻常女子早就被如此眼神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亦或者恼羞成怒。
云慧的表情与方才别无二致,盯着地上猩红厚软着“百福吉祥”的毛毡地毯不说话,也不抬头。
沈老夫人见到云慧,其实已经消了一半的气,方才刘妈妈的话也起一些作用,这姑娘倒是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见到长辈竟然不跪,可见从侯府学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一道凌厉略带疲惫的嗓音说话,正是坐在上面的沈老夫人。
云慧只略福了福身,抬头说话声音不疾不徐,“民女如今是良籍,侯府前尘往事,早已经不做的数”。
她从来不会否认曾经的事情,也没有觉得在侯府当丫鬟便低人一等。
若是自己先自怜自艾起来,谁还会瞧得起你。
沈老夫人被云慧不卑不亢的语调晒了下,才缓缓说话,“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云慧仍旧抬着头,目光里不见得意,也无瑟缩,只是平静的看着坐在上面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见第一次交锋自己没得好,便把话头转向了秦静檀,“檀儿,你曾见过这女子没有”。
秦静檀本来在神游,冷不丁听见沈老夫人喊自己的名字,还轻微抖了一下,“孙媳妇的确见过林姑娘,在县城给外祖母过寿辰之时”。
当时宋淑仪便说沈二与她关系不一般,不住的窜叨着秦静檀收拾云慧,待见到云慧真人之时,秦静檀却觉得宋淑仪说的话,恐怕可信度很低。
沈老夫人唇边带出几分笑意,“哦?当时谈论了什么?”。
秦静檀沉默了下,这种事也不好说假话,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当时也没谈论什么,都是些女儿家美容养颜类的偏方”。
沈老夫人……
好像找错帮手了。
沈舒言闹绝食这几个月,沈家也不得消停,沈老夫人一开始还想要用刚硬手段逼沈舒言就范,却不成想自家那五大三粗的孙子偷着饿得瘦骨嶙峋。
待到人前之时,也能做出低眉顺眼听话的模样,老夫人斥责不孝无门,反倒被老姐妹们劝着切莫苛待儿孙。
不过月余的时间,反倒舆论来个大反转,老夫人成了逼孙儿的大恶人,而那满脑子都是农女不肯说亲的沈舒言,倒是成了难得痴情的好儿郎。
关键还很孝顺。
单薄削瘦的少年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祖母说得对,是孙儿的身子不争气,回去定然多吃几碗饭”。
而后还强打起精神与几家交好的人家谈笑, 一派痴心难觅,却碍于孝道妥协的模样做的十足十,平白让不少女儿家碎了芳心。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沈舒言这模样,明显是心里装着人,日后嫁过去,夫婿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又有什么趣。
没准娶不到喜欢的,为了抹平心中遗憾,还会再收几个相似的好姐妹,没准宠妾灭妻的事也少不了,几家人的闺女也都是天之娇女,没必要巴巴的去找罪受。
这样一来,沈舒言在京中的名声,从一开始的沈家风流二公子变成了沈家那个有心上人的风流病弱二公子。
行情落下去不少,最后许多人家索性都开始想看别的人家。
而沈老夫人这般强势的做法,也让她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名声有些下降,几家人都隐晦的表示,伺候婆婆就已经很难搞了,还有个这样的祖母,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
偏偏沈舒言还做足了态势,话全部乖巧的听,做是一点也不做。
好端端一个大小伙子,到最后竟然瘦的形销骨立,沈老夫人虽然强势,却也不是不疼沈舒言。
瞧他这副模样,沈老夫人也跟着嘴边起了一圈大燎泡,难受又难看,日日苦的要命的下火药喝着,半月喝下来,觉得这农女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沈屹言看准时机,把云慧所做的事和盘托出,不管是林家为何从侯府赎身,还有如今军中的方便面,和青龙县推广的土豆,一系列事情下来,就连当今圣上都略有耳闻。
更何况还有今年治理蝗虫有功的事情还未上报,若此时报上去,林家不用靠沈家,自己就能飞起来了。
“祖母,当日我和喻宸在海岱府初期艰苦度日之时,也是她接连不断的往那边送吃食,我们才能顺利行事,这姑娘不仅有远见,还有大智慧”,沈屹言基本不夸人,也很少说服人,此番话一出,倒让沈老夫人更加好奇了。
“能把你糊弄住,可见也是有几分本事在”,沈老夫人知道秦静檀是个老实的,但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寻常的美容养颜方子,自是不会入了她的眼。
眼见秦静檀这边问不出什么来,沈老夫人不在意的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秦静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透着几分红,向老夫人行礼后,便直接带着人走了出去。
如今偌大的厅堂中,只留下了沈老夫人和刘妈妈,还有一直站着丝毫未动的云慧。
心中总有一股气平不下去,沈老夫人虽然如今已经妥协,看见云慧这副样子,还是没忍住出言讥讽,“你如今很得意吧,国公府的二公子为了你茶饭不思,一个小小农女,竟有如此本事”。
语气平白带出几分埋怨和委屈。
云慧这时才又抬头看向沈老夫人,她目光坚定的回答:“瞧他那样子,我根本没有得意”。
云慧眸中神色流光溢彩,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淡然,“我从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能走到这里来,凭的是我自身的努力,事到如今,也证明了,我配得上沈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