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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粗砺的树干,身前是火热的胸膛,贺雪生进退维谷,他唇齿间青柠的味道与新鲜的烟草味道侵袭而来,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男人的吻从一开始的急切掠夺惩罚,慢慢变得温柔。薄唇落在她的眼睛、脸颊、耳垂、嘴唇……反复的,轻柔的,亲吻她。那丝质柔滑的细腻,淡淡的芬芳清香,撩拨着他的心……

好久好久,仿佛已经有一世纪没有品尝到她的味道,渐渐的,他的呼吸又重了,吻落在她唇上,变成了吮吸,他手臂一紧。带着被克制的力量,一点点加深。

贺雪生眼前白茫茫一片,大脑里缺氧,她微张着嘴,拼命呼吸,却只换来男人更深的掠夺。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前浮现白雪茫茫的世界里那抹婉延不绝的血色,她脑中逐渐变得清明。

眼前,是男人专注到享受的俊脸,是她恨了又恨的男人,她怎么能就这样屈服在他的吻里?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垂在身侧的手牢牢的抵着他的胸膛。可她却推不开他,反而让两人贴得更紧。

贺雪生情急之下,张嘴狠狠的咬下去,沈存希舌尖吃疼,他疼得闷哼了一声,放开了她,他垂眸牢牢地锁着她的眼睛,她咬得狠。舌尖上已经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他眉尖微蹙,“咬我,嗯?”

滚烫的气息扑鼻而来,贺雪生撇开头,呼吸一阵急促,她脸颊潮红。声音都带着颤抖,“放开我!”

“你觉得我会放开你吗?”沈存希舔了舔唇角的湿润,长达将近七年的时间,他一直活在地狱中,好不容易找到她,他拼死也不能让她再从他生命里消失,怎么会放开她?

男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贺雪生心中生出一股恼意,她扭头瞪着他,“沈存希。你到底要干什么,就算我是宋依诺,你以为我还能再接受你吗?”

沈存希静静地凝视着她,他勾了勾唇,“终于肯承认了?”

“我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那都改变不了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当年给过你机会,你没有珍惜,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厚颜无耻的出现在我面前?”贺雪生是急了,所以才会如此不管不顾,她一直不肯在他面前承认她就是宋依诺,是因为宋依诺在他面前是卑微的,而她不要再做回宋依诺。

沈存希眼中掠过一抹锐痛,她说得对,当年他没有好好珍惜,眼睁睁看着她从他面前消失,即使这些年他再悔恨,也改变不了结果。

他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声音痛苦沙哑,“依诺,要让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永远无法原谅!”贺雪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怕承认自己就是宋依诺,她伸手拉下他的手,目光淡漠地落在他身上,“如果你实在要我原谅你,那好,从我眼前消失,不要让我想起你,我会原谅你!”

沈存希盯着她,她每个字都像锋锐的刀片割在他心上,每一下都能让他痛彻心扉,他摇头,“不,除了这件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贺雪生清泠泠地笑起来,“我只有这个要求,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假惺惺的来请求我原谅!”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大步离去。

沈存希看着她绝决的背影,他没有再追过去,这是第一次,她愿意在他面前做回宋依诺,可是她对他的恨,是那样浓烈,浓到他用尽全力都化解不开。

他背抵着粗砺的树干,缓缓滑下去,他知道他所犯下的错无法饶恕,他还是想她有那么一点点心软,能够原谅他,或者是有那么一点点还爱他,可是她不爱了,他伤她伤得那么重,她不可能再爱他了。

贺雪生大步走进贺宅,离开了他的视线,她强撑的坚强顷刻间全部消失,她双腿一软,再也挪动不了半步,她背靠在墙壁上,心碎成一片一片。

她捂着心口,为什么还会疼?她以为她对他只剩下了恨意,为什么伤了他,她竟这样难受?不,这不是她,她不该是这样子的,她应该恨不得杀了他。

现在的她,不是她自己,否则她不会这样软弱,不会明知道他是她的仇人,害死了她的女儿,她还会对他心软。

她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努力说服自己,可是心尖那股疼痛却不断加深,直到心尖都痛得麻痹了。

晚风吹过,她脸上凉凉的,她抬手摸着脸,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

翌日,会议室里,部门经理们正在讨论去各公司争取年底派发购物卡的事宜,贺雪生撑着脑袋,全程发呆。部分经理争执不下,有的赞成,有的不赞成,最后把决定权交给贺雪生。

云嬗坐在贺雪生身后,见她发呆,她伸手推了推她,低声道:“贺总,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贺雪生回过神来,抬头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清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个……”她垂眸,看见笔记本上写了一页的沈存希三个字,她忽然怔住,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昨晚在梦里困扰了她一晚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出现在她笔记本上了,她死死地瞪着笔记本,云嬗见她又呆住了,她微微起身,还没有看清楚她笔记本上写了什么,贺雪生已经反应过来,她关上笔记本,道:“今年的总业绩与去年相比,确实差了许多,若能争取到各个大公司的购物卡,将会给佰汇广场带来巨大的利益,我同意这个方案,策划部可以着手进行方案,选定一些有实力的大企业,然后分工去洽谈,我们有这个想法,别的百货公司也会有这个想法,所以我们的方案务必要臻于完美。”

“是,贺总。”众人齐声应道。

贺雪生摆了摆手,示意散会,众人鱼贯涌了出去,有相熟的部门经理彼此窃窃私语,都在说贺雪生今天反常的情况。

大家都离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贺雪生和云嬗两个人,云嬗起身来到她身边,目光下意识瞥向合上的笔记本,她刚才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写了一整篇,只是她不确定。

“雪生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云嬗问道,贺雪生从来不会在会议上发呆,可近来总是走神,倒让她有点担心。

贺雪生摇了摇头,“我没事,对了,vvip会员化妆舞会筹划得怎么样了?请帖发出去没有?不仅是vvip会员,桐城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都要派出请帖。”

“放心吧,这事有我盯着,不会出差错的,倒是你很让人担心。”云嬗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把保护她的事交给保镖们,所以不太清楚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想一想也猜得到,自从沈存希回桐城后,她就开始反常,所以她今天走神肯定也与沈存希有关。

贺雪生站起来,拿起笔记本往会议室外走去,她道:“我真的没事。”

“你要是太累,要不休息几天,出去度度假什么的,透口气,佰汇有我守着。”云嬗瞧着她疲惫的模样,从佰汇广场开业以来,她就没有休过假,每天把自己绷得紧紧的,这样不好,她倒希望她能出去度度假,放松放松。

贺雪生转头望着她,“云嬗,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吧,我不会倒下去。”

“我不是担心你会倒下去,只是想让你不要绷得那么紧,以前让你休假,你总说要等着佰汇步上轨道,现在佰汇已经步上轨道了,你可以放心去休假,就算不出去度假,待在家里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狗血言情剧,翻翻书,喝杯下午茶,放松放松。”云嬗看着她一步步过来的,知道她心里其实很辛苦。

只是再辛苦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如果她不试着让自己从压力中解脱出来,她迟早有背不动的那一天,她担心的正是那一天到来。

贺雪生扣紧了手中的笔记本,她摇了摇头,“到年底了,公司里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刚才购物卡的项目,有些知名企业我得亲自去洽谈,还有vvip会员日,我都必须出席,这个时候,我不能休假。云嬗,我答应你,等年底,我会休假。”

云嬗看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说得更多,她点了点头,“那你累的时候要告诉我,不要硬撑。虽然我们是上下级,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贺雪生莞尔,伸手勾着她的肩,她轻笑道:“我知道,我不会勉强自己。”

云嬗看着她俏脸上明显的疲惫,只摇头不语。

贺雪生回到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翻到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沈存希三个字。她摁着太阳穴,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写下这么多他的名字。

思及此,贺雪生撕下那一页,三两下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里,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她曾写过这个名字的事实。

……

时间如白驹过隙,平淡如水的过去了,贺雪生自那晚在贺宅外面见过沈存希,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她知道,他没有离开,他还在这里,因为宋依诺在这里,他的心在这里,等他整理好心情,他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而那时,便是她反攻的时候。

贺雪生站在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落下来,四周一片明亮。她还记得,当时这里落成时,哥哥带她来看,那时候正是盛夏,阳光充沛,他们就像来到一个水晶的世界。

她打趣,这样的办公室,一年她得剩多少电费。哥哥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

窗外起风了,秋风卷着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起舞,飘落在地上。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却又是让人悲伤的季节,满目苍凉,由不得人不心生悲伤。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嗡嗡地震颤着桌面,她转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电话号码,她没有犹豫的接通,“喂?”

“贺小姐,818病床的病人醒了,刚刚做完全身检查,身体的各项肌能都显示正常,不日便可下床出院了。”电话里传来女人平淡无起伏的声音。

贺雪生攥紧掌中的手机,手机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她眯了眯眼睛,心里直冷笑,终于是醒了啊,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按着桌面,连清雨,七年前那笔账,我们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同一时间,沈存希也接到相同内容的电话,只不过打来电话的不是医院的护士,而是沈宅的沈老爷子。沈存希站在沈氏办公大楼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阳光下的希塔,那是他最得意的杰作。

“她醒了就醒了,您还想怎么着,放鞭炮庆祝?”沈存希嘲讽道。

沈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沈存希,她是你妹妹,你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置她于不顾,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无关紧要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您就算做不到祝福我们,也请您不要再来干涉,否则我绝不原谅您!”沈存希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心里生寒,如果当年他不答应回沈宅住,不答应婚礼在沈宅办,是否就不会出现这些事情?

思及此,他悔不当初。

有多少的追悔莫及,才能弥补失去这七年的缺憾?依诺是那样的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她不会让他去死,只会让他活着痛苦,得不到她的痛苦。

他双手紧握成拳,几乎要将掌心里的手机捏碎。这几天,他虽然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是还是忍不住跟着她。她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准时上班,下午准时下班,几乎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贺宅公司,公司贺宅。

她还是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不,也不算,偶尔她的秘书会和她一起回家,如果她的秘书不同行,那么一定有一辆黑色轿车跟着她的车,他现在才相信,那真的是她的保镖。

她肯定也发现了他,只是不予理会罢了。

如今他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负担,可是现在,他忍不住了,思念如决堤的洪水快要将他淹没,他做不到只是看着她,而无法靠近她。

严城推门走进来,看见沈存希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孤绝,他在原地怔了一下,复又迈开步伐,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一份文件递给他,他道:“沈总,据最新统计,步入战局的有三个人,沈唐启鸿、宋振业以及连明,其中沈唐启鸿孤军作战,宋振业与连明联手。”

沈存希翻开文件迅速浏览了一遍,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是。”严城接过文件,他说:“还有沈副总打过电话回来,他要辞职。”

沈遇树要辞职在他意料之中,厉家珍离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再失去这个机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他孤单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去追寻他的幸福了。”

严城闻言,抬头看他,却发现他身上笼罩着一股忧郁,他笑道:“沈总要加把油,你和沈副总都会找回属于你们的幸福。”

沈存希扫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严城在他旁边站了站,转身出去了。

沈存希眺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他还能再找回属于他的幸福吗?

……宏状丽才。

周末,韩美昕给贺雪生打了个电话,邀请她去她家做客,小周周在家。贺雪生没有推辞,答应一定去。翌日一早,她收拾好自己,然后拎着包出门,贺峰在院子里晨练,看她穿戴整齐出来,他道:“今天不是休息吗?”

贺雪生被云嬗叨得受不了了,借着去看小周周,逼着自己休息一天。昨晚回来,云嬗那丫头就和他们说,明天不准她出门,更不准她去公司。

贺雪生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去,她笑道:“有个朋友邀请我去她家做客。”

“向南吗?”贺峰笑吟吟地望着她,“向南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终生,雪生,你试着去接触他,你会发现他真的很适合你。”

贺雪生等他说完了,才道:“爸爸,我知道您很想将我嫁出去,但是我现在想不想嫁人,而且今天要去的朋友家也不是他家。”

“不是向南?”贺峰诧异地问道,他怎么没听说雪生在桐城交了新朋友了?

“不是,是以前的旧友。”贺雪生道。

贺峰点了点头,知道她最近和薄家的大媳妇走得很近,说起这个薄家大媳妇,可没少让薄家两老操心,愣就不和薄慕年安安心心过日子。而薄慕年呢,偏偏又放不下,两人虽然还没离婚,却已经分居六年了。

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还真是看不透了。

“去吧,好好玩,别赶着回来。”

“嗯。”贺雪生朝贺峰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走到炫蓝的玛莎拉蒂旁,这辆跑车是她30岁生日时,贺东辰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礼物贵重得很,她不收,贺东辰直接将车钥匙放在她桌上,说了一句让她拒绝不了的话。

“如果你把我当成你的哥哥你的家人,你就收下。”

贺雪生倒车的时候,看见贺峰站在喷泉旁边目送她离去。这一幕并不陌生,自从贺峰退下来后,他几乎每天早上目送她去上班,然后晚上等着她回来,他对她的关怀,俨然像亲生父亲一样。

贺雪生看着后视镜里那道苍老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她踩了刹车,将车停在大门口,她推开门下车,快步跑回去。

贺峰眯着眼睛,看着她快步跑回来,以为她忘了拿东西,直到那柔软的身体撞进怀里,双手抱住他时,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顿时又酸又疼,这孩子!

他伸手搂住她,嗔怪道:“怎么突然想起向我撒娇啦?”

贺雪生抱了抱他,然后放开,语气轻快,却难掩眼中可疑的光亮,她说:“爸爸,外面起风了,您回屋去吧,下午我早点回来陪您。”

贺峰一时心中酸慰,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忍住了,“傻孩子,出去玩就敞开的玩,不要惦记着家里,去吧,开车小心点。”

“嗯。”贺雪生点了点头,转身快步步下台阶。

贺峰站在台阶上目送她离去,自从知道她是他的女儿,他心里就止不住的遗憾,遗憾自己没能陪着她长大,遗憾自己错过了她成长的每个重要时刻。

这样的遗憾驱使着他,要做出更多的事情来弥补。

每次看见她离开,他都害怕,那是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背影,每次迎接她回来,他就松了口气,因为她没有离开。

只要他在家,他不愿意错过任何一次她离家回家的过程。

真想告诉她,他是她的亲生父亲,是她的家人,可是每当看见她那双蓄满伤痛的丹凤眼,他的话就隐忍了回去,不敢说,不敢认。

因为怕她离去,更怕让她知道,他竟从不知她的存在。

贺雪生开车离开,车子驶出贺宅,就再也看不到那道苍老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将眼里涌起的泪光逼退回去,贺峰对她好,让她感觉到家的温暖,那是在宋家体会不到的温暖。

在这里,她有归宿感,仿佛在外漂泊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可是她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迟早会离去。

只是她舍不得,舍不得爸爸,舍不得哥哥,舍不得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

车子停在金域蓝湾的停车场,这个小区她经过无数次,每次经过她都有种冲动想进去看看,看看她曾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看看她的好朋友是否一切安好。

可是最终,她还是任由车子从小区门前滑过去,没有作丝毫的停留。

七年了,小区的外墙被风吹雨打,看起来很陈旧,小区里的绿化却一如七年前一般郁郁葱葱,她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许多回忆蜂涌而至,让她无力负荷。

在这里,她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然后被男人从深渊里拯救出来,她以为他是她的救赎,却没想到,他才是她的地狱。

她手里提着几个礼盒,很快来到单元楼下,单元门锁着,她正要打电话,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转过身去,眼前一道黑影压下来,随即手上一空,手里的东西被人接了过去。

贺雪生怔怔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男人,他穿着很休闲,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件针织衫,下面穿着一条深色休闲裤,头发侧梳,英俊帅气。

他静静地看着她,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叫她琢磨不透。她知道他不会放弃,知道他会找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没料到他动作这么快。

沈存希在她眼里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讶异,是没想到他还会再厚颜无耻的死缠烂打吗?想到这里,他的心重重一沉,“给韩美昕打电话,叫她下来开门。”

“哦。”贺雪生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号码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电话很快接通,她说她已经到楼下了,韩美昕说她马上下来开门。

这是老式小区,没有安装可视电话,得从楼上下来开门。

挂了电话,贺雪生站在单元门外,身旁站着沈存希,秋风徐徐吹来,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沉而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存希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可以清楚的将她的侧脸尽收眼底,她没有再看他,仿佛视他不存在一般。他心中苦涩,她那么恨他,又怎么会愿意看见他,是他死皮赖脸放不下罢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单元门被人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贺雪生知道,这是小周周,韩美昕与薄慕年的女儿。

她长得很漂亮,如黑曜石般闪亮的凤眼,目光在他们身上滴溜溜转着,最后落在沈存希身上,她声音清脆的喊了声,“四叔。”

沈存希难得的微笑起来,他一手拎着袋子,弯腰将小周周抱起来,夸奖道:“小周周还记得我,真乖。”

贺雪生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眼里升起一团雾气,如果小忆还活着,他们……,她甩了甩头,没有如果,即使她希望这个如果是真的,也不会有如果了。

小周周脆生生道:“我记性可好了,老师都夸我呢,我还知道这位阿姨就是电视里的面具阿姨,她好漂亮,比我妈妈还漂亮。”

沈存希笑着看向贺雪生,触到她眼底还来不及掩饰的深沉的痛苦,他怔住。

贺雪生慌忙垂下眼睑,迅速敛去眼里所有的情绪,她笑着道:“你就是小周周吧,初次见面,我叫贺雪生。”

“雪生阿姨,我们都长着一双凤眼哦,四叔也长着凤眼,爸爸说这样的眼睛有毒,会把人的魂魄勾走。”小周周的声音天真稚气,脆生生的,像珠玉落在盘子里,让人听着很舒服。

沈存希瞧了贺雪生一眼,轻笑道:“你爸爸说得对,这样的眼睛会把人的魂魄勾走,所以不要轻易向别人放电哦。”

“四叔,什么是放电?”小周周双手揽着沈存希的脖子,朝他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贺雪生皱眉,“沈存希,你别乱教,仔细把孩子教坏了,薄慕年找你麻烦。”

瞧她紧张的模样,沈存希爽朗的大笑起来,他抱着小周周走进单元楼,声音从走廊里飘出来,仿佛带着回音一般,“老大这样教女儿,哪需要我们操心?”

贺雪生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跟着走进去,她听到小周周在辩解,“爸爸才没有教我,是我偷听到的。”

小家伙的声音里还带着得意,“有一天爸爸把妈妈压在沙发上,亲妈妈,妈妈不肯,爸爸就说妈妈的眼睛有毒,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还说妈妈惹了火不负责任。”

电梯里只有小周周童言童语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这话让电梯里的两个成年人有多尴尬,贺雪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这种闺房之乐,被一个小孩子说出来,可真是!

电梯里是镜面的,沈存希盯着金属壁上那张红滟滟的俏脸,他心神一荡,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天她留下来的味道,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目光。

电梯很快到了,沈存希抱着小周周走出电梯,贺雪生跟在后面,小周周挣扎着滑下地,小跑着冲进了公寓,老远都还听得到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妈妈,妈妈,四叔和雪生阿姨一起来了。”

沈存希走在前面,到了公寓门口,他却没有先进去,而是让到了一边,对跟在他身后贺雪生道:“进去吧。”

贺雪生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走进去。公寓还是她们之前租住的公寓,她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就看见系着围裙的韩美昕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笑盈盈道:“雪生来了,快进来。”

她走过去,自然地挽着她的手臂,贺雪生朝她笑了笑,眼角余光瞟到厨房门口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忽然想起小周周刚才那句“惹了火不负责任”,就像窥破了别人的好事,脸颊不由得热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家里还有别的客人。”贺雪生这话指的是沈存希,她不知道沈存希会来。

韩美昕不动声色地瞪了站在厨房门口的男人一眼,她赔着小心道:“人多热闹,你不会介意吧?”

贺雪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小周周身上,她说:“小周周长得像你,很漂亮。”

“那自然,我生的嘛。”韩美昕自豪道,要说她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生了小周周这样可爱的女儿,她贴心又懂事,从来不问她,为什么别的爸爸妈妈都住在一起,她的爸爸妈妈却要分开住。

贺雪生瞧着她自豪的模样,不由得想起自己,想起早夭的女儿,她心中苦涩,她连忙眨了眨眼睛,取笑道:“你还是这样不懂谦虚。”

“嘿嘿。”韩美昕傻笑起来,没有注意到贺雪生的语气。

薄慕年走到沈存希面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礼盒,他轻声道:“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物过来?”

“雪生买的。”沈存希淡淡睨着那道时而放松时而忧郁的身影,七年后,她的一切都成了谜,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忧郁为什么悲伤,因为他再也走不进她心里。

薄慕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两个小姐妹手挽着手,他压低声音道:“你还没有搞定她?”

沈存希收回目光,扫了薄慕年一眼,道:“你不也一样?”

“……”

薄慕年将礼物提到小周周的房间,出来见她们说得开心,他忍不住吃味,忽然,他闻到一股焦糊味,他扬声道:“韩美昕,你锅里煮着什么,好像烧焦了。”

韩美昕正兴致勃勃的和贺雪生介绍照片墙里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听到薄慕年说锅里烧焦了,她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焦味,她连忙放开贺雪生,快步往厨房里跑去,边跑边叫:“哎呀,我的芋儿烧鸡!小周周,帮妈妈招待雪生阿姨。”

贺雪生笑盈盈地望着她抓狂的背影,眼角余光捕捉到薄慕年满含宠溺地看着韩美昕的目光,她心里幽幽一叹,他们是最可惜的一对了吧。

小周周咯咯地笑起来,似乎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薄慕年身为半个男主人,他招呼着他们坐下。贺雪生和沈存希在沙发上坐下,小周周跑到薄慕年身边,爬上他的腿,薄慕年宠溺地抱着她的腰。

贺雪生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再刚强的男人,怀抱女儿时,都会化成绕指柔。她看着看着,再度失神。

如果小忆还活着,她也有这么大了,会脆生生的喊她妈妈,会和她撒娇耍赖……,想到这些如果,她心如刀割。

沈存希坐在离贺雪生不远的地方,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那抹刻骨的悲痛,她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看着小周周时,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似乎是察觉到沈存希探究的目光,她忽然起身,低声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薄慕年正挠着女儿的痒痒,小周周在他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柔软的小身体在他怀里扭动着,他的心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些年,他再累再难熬的时候,只要来看看小周周,他便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他将女儿抱起来,小丫头笑得脸红彤彤的,像是偷偷用了妈妈的胭脂,亮亮的让人恨不得咬一口。每次看到小周周,他就害怕她长大,要是哪一天女儿出嫁,他一定是最舍不得的父亲。

“她怎么了?”薄慕年听到贺雪生声音里的哽咽,他们刚才应该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吧。

沈存希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知道她莫名就伤感起来。

薄慕年瞪他,“去看看啊,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沈存希无语望天,不过还是起身向洗手间走去。来到洗手间外面,他听到哗哗水声,他敲了敲门,里面的水声停了,他低声问道:“雪生,你不舒服吗?”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才传来贺雪生刻意压抑的声音,她说:“我没事,马上就出去。”

沈存希站在洗手间门外等,洗手间斜对面是依诺以前的卧室,他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美好难忘的时光。以前,他不敢触及这部分记忆,只要一想,心尖就疼得直颤。

如今,她已经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可是却咫尺天涯。

贺雪生站在洗手台前,没有听到走开的脚步声,她知道沈存希还在外面,她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洗手间里。她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转身出去。

拉开洗手间门,她毫不意外地看见沈存希倚在门边,她低垂了目光,往客厅方向走去。

刚走了一步,就被沈存希握住手腕,她下意识便要甩开,他的手已经松开,改而落在她肩上,将她扳过去,他微微矮下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他抬手去触碰她的脸,她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没有再进逼,他哑声道:“为什么哭?”

贺雪生盯着沈存希的目光闪过一抹怨恨,随即又归于平静,就好像那抹怨恨从不存在,她解释道:“沙子进眼睛里了。”

沈存希盯着她的目光全是不信,他的声音刻意放柔,“坐在屋子里,哪里来的沙子,嗯?”

贺雪生蹙了蹙眉头,拿开他的手,沉默地转身离开,似乎连辩解都没必要。沈存希看着她的背影,由身到心都产生了一股无力感。

如今的她,比他们因那一吻争吵前更要冷漠,她明明满怀心事,他却看不透。她失踪的那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先后回到客厅,薄慕年深沉的目光从他俩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小周周身上,他朝小周周使了个眼色,小周周立即从他身上爬下来,小跑着来到贺雪生面前,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小心!”贺雪生搂着小女孩柔软馨香的身体,她显得紧张又手足无措。这些年来,她再喜欢女孩,也不去抱她们,她怕她一抱她们,就会想起小忆,想起小忆,她就会变得软弱。

小周周咯咯地轻笑声来,她揽着贺雪生的脖子,仰头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小星星,眨啊眨的,会将人的心眨得柔软下来,“雪生阿姨,我给你唱歌,你要听吗?”

贺雪生垂眸盯着小姑娘漂亮的小脸,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小周周想给阿姨唱什么?”

“世上只有妈妈好。”小周周大声道。

贺雪生怔住,耳边已经传来小周周软糯的童声,“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贺雪生看着面前的小周周,她颤着手抚着她的脸颊,仿佛一刹那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悲痛的午后,小忆在她怀里没了呼吸,心跳也停止了,她脸颊的温度逐渐消失,柔软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她悲痛欲绝,现实与过去重叠,耳边回响着小周周的歌声,声声让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眼泪就那样夺眶而出,小忆,我不是好妈妈,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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