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瞧见袁北庭与贺州王这一番手谈伤了神,张怀钰便在其后为这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万千烦丝缠身的世子殿下按起了缓神心穴,袁北庭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怀钰还有如此手法,一边颇为享受,一边柔声问道:“青山居大当家的为我揉穴安神,实在是我之幸呐,不过你在王府多年,按理来说应是万事不用你操劳,怎得还会有这般技艺?”
张怀钰轻声一笑,回声道:“你不在王府,不懂,自打我记事之后,便发觉了王妃时常有头痛的隐疾,那时我便寻了个郎中,向他请教这缓解之法,学成之后便常常助王妃缓解病疾,这长久下来,手法自然是不会差,怎么样?可还舒心?”
袁北庭听在心里,轻抚张怀钰的纤纤玉手,微微一叹,说道:“这些年我不在府中,大哥也是常年行军,难有回府之日,倒是你跟二姐常伴娘亲身边,真是苦了你了,若说是袁家儿女,你倒是比我这世子更配呐。”
张怀钰自然是明白袁北庭此番话是心疼自己,开口道:“王爷和王妃不仅将我收养至王府多年,平日里还对我照顾有加,能为王妃做些事,我心里也是开心的,何来辛苦一说,再说了,如今我能做得这青山居大当家,全凭王爷相助,我为王府做的事与之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见佳人话已至此,袁北庭也是嘴角一笑,不再多说,若说之前二人是貌合神离的假眷侣,可这一路走来,他便知道,这世子妃的位置,应该由谁人来做,今时已是不同往日,以二人如今的关系,说再多,那便是生分了。
“对了,来这贺州城这段时日,你可曾问过木桐曦关于贺州王妃一事?”袁北庭神情是颇为享受,可毕竟现在自己身处不是什么闲暇之地,自进城那日起,他紧绷的那颗心就一直未曾放下过,所以,即使如今看似自己与梁牧之间是相安无事,可保不齐以后呢?
况且,梁牧见着那锦盒内不知何物,竟是折扇于手,这也让袁北庭心中大惊,之前老头子说过将此物交于贺州王妃,可世人都知道,贺州王在贺州多年,虽是有世子梁安,可世人哪里见过什么贺州王妃,所以,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蹊跷。
于是在临江湖的楼船上,袁北庭便交代了张怀钰,上岸之后打听打听关于贺州王妃之事,而这木桐曦在贺州城多年,眼下尚且能够信任并对贺州城有所了解的,也只有这位烟雨阁掌柜了。
张怀钰听见袁北庭问起,回声道:“我是问过桐曦姐姐了,可关于这贺州王妃之事,她也是一头雾水,她在这贺州城多年,来往世家颇多,可从未听见有人提起过什么贺州王妃,并且,在这些个无论是贺州世家还是贺州百姓,王妃这一词,似乎是一种禁忌,谁人都不敢轻易提起。”
“这倒是有意思了。”袁北庭听着,自顾自地喃喃道。
“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事,似乎与这贺州王妃有关。”张怀钰见袁北庭如此模样,略显迟疑地说道。
“哦?说来听听。”
“是关于世子梁安的,听说这梁安的娘亲在梁安出生不久便因病去世了,不过在梁安出世之前,整个贺州城乃至大梁都未曾听说过贺州王纳妃之事,对于这贺州王府突然蹦出来的世子,世人皆是错愕,不过依照梁牧的说法,王妃是江南世家之女,只是因不喜外人叨扰,才免去了那些成婚繁琐之事,世人不知,实属正常。”
“梁牧还说,王妃逝世,他悲痛万分,已在府中为王妃设祠堂,以供祭奠,并且下令,说王妃生前喜静,逝后也不喜为世人谈资,凡是贺州子民,皆不可轻易提起王妃之事。”
袁北庭眉头微皱,心中万般思索后,笑说道:“这梁牧,哄得了普通百姓,可又怎骗得了庙堂一众?王爷娶妻,那是仅次于皇上立后,太子立妃的大事,怎得就因生性不喜而如此草草了事?”
“况且这贺州王乃是六大宗室藩王之一,不似老头子这个异姓王,凡是宗室子弟,那可都是要入皇家族谱的,贺州王妃身为王室成员,地位崇高,更应为皇家所重视,可这几十年来,可曾听闻过皇家来这贺州举行过什么入族仪式?\"
“我若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幽州王纳侧妃,宫里可都是派了使者前去祝贺,并顺道将这侧妃纳入了皇家族榜,怎得这地位崇高的贺州王妃偏偏就无此待遇?”
“你是说,梁牧对王妃一事,只是胡编乱造的一番说辞?”张怀钰何等聪明,自然是晓得袁北庭话里的意思。
依照心中的猜测,袁北庭继续说道:“胡编乱造倒是谈不上,只是这其中事实必定不是由他说得那般简单,瞧着梁牧对梁安那般心系,若梁安不是他所亲生,万不可能如此上心,甚至杀了也不为过,可这么多年,梁牧不仅将他抚养长大,更是允世子之位,委以重任,可见对其是何等看重。”
“至于这梁安生母,我猜测,估计是梁牧随意找得个女子所生吧,什么江南世家,病逝一说,也估计不过是维持王府和梁安脸面得一种体面说辞。”
张怀钰听着,仿佛明白了什么,补充道:“依你所说,倒是不无道理,听说这梁牧府中设牌位祠堂不假,可却是个侧妃规模,远远比不上礼制上得贺州王妃,而且每到这什么王妃忌日,总是只能瞧见世子梁安一人前去供奉祭奠,万般见不到贺州王的身影,可见梁牧对这梁安的娘亲是何等的轻视。”
此刻,张怀钰的言语更是验证了袁北庭心中的猜测,梁牧的一面之词只不过是给皇家一个脸面,毕竟若宗室藩王的夫人若是个来历不明,出身低廉的女子,那便是在给皇室蒙羞,这在严苛礼制的大梁是绝不允许的,况且就算是皇室同意,那些笔杆子摸不出二两箴言的文人大家也会对此大放厥词,说贺州王有违皇家礼制。
亦如当年王妃百里苏荷,即使出自顶级武道世家,可若是没有靠着为大梁打天下而挣得的功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让世人信服,北境王妃,那可是一步一步,一剑一剑真真正正杀出来的,试问整个北境,谁敢不服这位英姿飒爽的北境王妃?
那老头子说得贺州王妃究竟是谁呢?瞧着之前梁牧那般模样,而梁安倒是神色未曾有过改变,显然此物与梁安的母亲无关,难道这贺州王妃另有其人?
袁北庭思索着,眉头已是紧锁,可到最后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无论这贺州王妃是谁,看着梁牧折扇于手的模样,想必这老狐狸必定是心有杀意,这贺州城,怕是不能再待了。
回过身,袁北庭将张怀钰轻柔的双手捻住,说道:“梁牧扇停人消的习性不是说笑,若是之前几番言语上的交锋还不至于让这老狐狸对我动手,那最后老头子让我交于他的锦盒,便是让这老狐狸彻底对我起了杀心,虽说在这贺州城,老狐狸不敢动我,可保不齐出了这城,这老东西不会动手。”
“我们这一路东行,贺州城总归不是落脚处,早晚都得出城,既然如此,那便是越早越好,今日时辰不早了,纵使我们能出去,可这一百北字营总归是目标太大,不好行走,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出发,你交代木桐曦,多备几辆马车,我们走官道。”
“不走小路?桐曦姐姐在这贺州城经营多年,想来给我们指条出城的小路应该不是难事,这样还能避开梁牧的众多眼线,不是更为保险?”张怀钰先是点了点头,可随后听着袁北庭的部署,却是心生疑惑。
按理来说,这逃亡之人都是越少让人知道越好,正所谓暗夜潜行,走小路,便可避开众多鱼龙混杂之处,却不想,这袁北庭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走小路?这贺州城哪里没有梁牧的眼线?若这老狐狸真是想除掉我便只能是请江湖中人出手,贺州军伍他是万般不敢派出,否则便是谋杀北境世子,宫里那位和老头子不会放过他,走小路,四下无人的田地,不就正中了他的计?到时候莫说江湖中人了,只怕贺州军也会派出不少,反而是走官道,要来得太平的多。”袁北庭见张怀钰不解,随即解释道。
张怀钰听后,悄然一笑,说道:“还是你考虑周全,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袁北庭出奇的没有借此台阶上青天,而是不经意的一眼望向房门之外,此番走官道之缘由他只说其一没有说其二,防止梁牧派军伍不假,可这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还是他信不过这木桐曦,先不说其他,能在这贺州城做到这等地步,谁能保证她与这梁牧就没有勾结?
她是青山居人不假,更是老头子亲自将其交于的张怀钰,可这毕竟都好几年过去了,张怀钰远在北境,对贺州城的掌控全凭木桐曦的一面之词,虽说来往书信说明木桐溪确未有半点谎话,可保不齐这就是梁牧的计策也说不定,面对这城府颇深的老狐狸,袁北庭总是要万事都要考虑,否则便真可能万劫不复了。
房门吱啦一声,木桐曦在外已是等候多时,送走了梁牧父子,她便又上了这阁顶,只是见本应一同随下的世子殿下和大当家此时反倒是房门紧闭,实在是不敢打扰,便只能在尽处候着,此刻见二人出了房门,随即快步迎了上去。
“世子殿下,大当家。”木桐曦恭敬地喊道。
袁北庭神色如常,轻声问道:“这梁牧临走时可有说过什么?”
木桐曦略作思索,说道:“回世子,贺州王并未多说,只是要小女告诉世子,说他已为世子备了一份薄礼。”
“哦?是何薄礼?”袁北庭眼神一偏,看向木桐曦。
“回世子,贺州王并未说明,只是说待到世子离城那日便可知晓。”
袁北庭神色微紧,他可不会相信梁牧能有如此好心,会为自己备礼,这其中必定有蹊跷,只是这老狐狸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还真是捉摸不透。
见袁北庭无言,张怀钰便开口朝着木桐曦说道:“桐曦姐姐,我与殿下决定明日辰时便启程离开贺州,届时还请桐曦姐姐为我们多备些辎重和马车。”
木桐曦听着,脸色微变,却也是不好说什么,只能应声道:“是,大当家的。”随后便是立转笑言:“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便代表烟雨阁为殿下和大当家的饯行,就在九重院,世子殿下和大当家远道而来,也得尝尝我们烟雨阁的佳肴才是。”
张怀钰柔情一笑:“桐曦姐姐有心了。”随即二人便在木桐曦相引下出了烟雨阁,看着二人于街角处逐渐消失的背影,木桐曦面色逐渐阴冷,下一刻,一道黑袍人影出现在其身旁,黑袍之下隐约可见一柄长刀。
“小主!”黑袍恭敬地朝着木桐曦喊道。
“去,将北境世子明日出城的消息告诉贺州王,但切记,万不可暴露自己身份。”木桐溪眼神凛冽,冷声道。
“是!”说罢,一个闪身,那黑袍便消失在院中,不见了踪影。
......
贺州王府
往日这主殿之外应当是人影错落,宾客下人来往众多,可今日自从王爷从烟雨阁回来之后,便遣散了众人,导致这偌大的主殿除却世子梁安,再无一人可见,但即便如此,世子梁安也只是被准许于殿外候着,至于贺州王梁牧,则是一手拿着锦盒,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檀木折扇也是放在一旁,自出了烟雨阁再也未曾打开过。
梁安不明白为何今日父亲会这般不寻常,可这么多年,他也明白父亲的秉性,一向好儒雅之风的父亲此刻却是折扇于旁,饶是他是贺州世子,此刻也是不敢相问,生怕触了其霉头。
梁牧看着手中的锦盒,缓缓地将盒中之物拿出,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将这物件摔着了一般。
细细看去,只见锦盒之中盛放着一个不到寸许的印章,观其材质,乃是由上好的古玉雕刻而成,印章之上,盘踞着一只青鸾,若是细心品鉴这雕刻刀工,便知道此人定是耗费了大量心血。
梁牧此时脸色已是有些动容,翻动印章,瞧着其底边刻字,一个攸字凌跃其上,青鸾玉印!若是着今时礼制,这青鸾玉印乃是王妃才能相配,是皇家地位的象征。
梁牧那双保养上佳的手缓缓抚过这青鸾玉印,于他来说,这玉印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这青鸾上的每根细羽,每条尾髻都是他一刀一刀雕刻而来,这底部的攸字,也是他耗费了无数个日夜才终成其果,他清楚的记得那日寒夜,自己放下刻刀的那一刻,心中是何等喜悦。
而他亲手将其交于的那人,那时的音容笑貌涌然跃上心头,“谢谢你,牧郎。”她总是唤他“牧郎”,一杆长枪在握,脚踏的卢飞马,凌雕白铠,高马尾,红披风,大梁军中郎将,许攸!
梁牧眼神已是婆娑,下一刻,青鸾玉印被他紧紧攥握在手,眼中转而迸发出强烈之恨。
“安儿,送他们一程!”
贺州王府主殿,高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