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矮矮的平房,电线光纤电话线密密麻麻如蛛网。窄窄的人行道上尽是各种小吃摊。火锅、串串、兔儿脑壳、钵钵鸡、烤猪蹄、叶儿耙、渣渣面……
临近将夜,各种香味铺天盖地涌入金铎鼻息,让金铎双脚灌铅再挪动不了脚步。
那满是办证和疏通下水管道的广告,每一个都是自己脑海里抹不去的回忆。
这是自己家的老区。
不知不觉又鬼使神差的,自己到了这里。
老区里,就有自己魂牵梦萦的家!
看着少年时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熟悉街景,思念如洪水疯涌奔流,往事如开闸,万千记忆轰然冲上心头。
妹妹跟在自己身后甜甜的叫着多多,手里拿着甜粽子啃着,小脸沾满糯米,尽是甜甜的笑。
母亲拿着鸡毛掸子往自己身上狠狠的抽,一边给一大群家长们道歉,而自己就站在那里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冷冷看着对面那群被自己暴揍得鼻青脸肿的邻居同学。
奶奶和小贩们讨价还价,为了五毛钱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露出胜利的笑容。
爷爷就坐在街边和邻居们下着象棋,吃掉老街坊一个又一个棋子,杀得对方丢盔卸甲,摸着白白的胡须开怀大笑。
夜了,满身中药味的父亲将金家自制的药丸分发给老街坊,脸上满是谦卑和珣的笑。
在老街坊的感谢声中,父亲推着轮椅,母亲挽着奶奶,自己扛着妹妹坐马肩背着汤头歌,一家人有说有笑回家。
昏黄的路灯下,幸福的一家六口的身影紧紧的叠在一起,拉长拉远。
少年时的记忆和现实的目睹慢慢交汇,慢慢融合,又慢慢分离。
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
迷失的金铎眼睛慢慢清亮,忍住最强烈回家探视的欲望,无视周遭平静向前走。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让金铎又定住了脚步。
“拆迁通告出来又能咋个?”
“老子打死都不会签字。他们表想拆老子的房子。”
“老子就是要当钉子户。”
“钱不赔够,坚决不拆。”
金铎漫不经心回头,看到几个大爷大妈聚在一起大声嚷着叫着。目光投射到远处的在广告栏上。
两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公告让金铎的心一紧。
那通告上的动迁二字刺入金铎眼瞳,让金铎身子猛地一颤,五官都拧到一处。
这时候,一辆车在金铎身边停下,下来个男子。
金铎眼神轻动,不动声色往后退。
那男子满身酒气,一双三角眼尤为狠戾。
三角眼刚下车,周围的摊贩们立刻换上笑脸对着三角眼点头哈腰递烟点火,毕恭毕敬叫着蒋队长。
面对递来的软云三角眼压根懒得去接,径直往一家茶楼门口走。
茶楼门口,早就有好些人迎了上来向三角眼送上大雪茄。
“这是我老丈人家开的茶楼。讨点生活。”
对面那群人满堆谄媚奉承:“以后我们公司的茶叶就从老爷子这里订购。”
三角眼挺着大肚皮大刺刺说道:“现在在搞活动。充一万送两千。很划算。”
旁边人立刻接口:“那太巴适了。我马上充两万。”
听到这话,三角眼露出一抹笑容,抬手跟对方握手:“你的事,边喝边谈。”
对方赶紧双手接住三角眼的手,满口队长哥老倌的亲切叫着:“我们先喝茶,完了去小龙鑫亚唱会歌。”
望着三角眼和对方一群人上了二楼包间,金铎转身到了家礼品店买了个最贵的礼品盒,将一件东西装了进去。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三角眼嘴里叼着大雪茄和那群人出来上了车。
又过了几分钟,金铎这才提着礼品盒不慌不忙走进茶楼。
锦城的茶楼有些是专门打牌,有的则是打牌兼卖茶两不误。眼前的茶楼地处锦城老区最繁华的要道口,租金一平米没两百想都别想。
这茶楼不过二层,包间不过区区六间,满打满算二十四小时不停业的收入也抵不过昂贵的房租。
茶楼二楼四个房间没亮灯,一楼更是只有个老板守着。
金铎进来的时候,老板娘正在长达两米的茶桌旁喝着素茶,手里盘玩着一串时下最流行的绿檀手串。
三年前那场席卷全国的非典让绿檀首次进入到大众视野。
当时的绿檀被有心人吹捧成为具有极强保健强身的神品,从不被人关注的绿檀被人疯抢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一时洛阳纸贵。
非典过后,绿檀神话破灭被人遗弃。但不少人依旧固执坚信绿檀的功效。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绿檀神话破灭,但同时却无意中开启了神州大众玩串的春天。
“喝啥子茶?”
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大刺刺询问。
“不喝茶。找蒋队长。”
金铎轻声回应。
老板娘慢慢抬起头来,斜眼看看金铎:“充卡的?”
“不是。”
金铎慢步上前,径直将礼品盒轻轻放在茶桌上。
“蒋队长喜欢抽雪茄,我给他送盒好的。”
“我老公不在。东西放这。”
“你这个啥子雪茄哦?值得到好多钱?”
四十多岁的老板娘身材不仅走样,口气高傲且直接,当着金铎的开了包装盒,拿出烟盒看了又看。
“高希霸。世界名牌。这一盒要卖两万六。”
听到报价,老板娘有些不信但口气稍有缓和:“是不是真的哦?不是假货撒。”
“不敢。”
“谅你也不敢。”
老板娘晃动着手里的大金镯大刺刺叫道:“有啥子事?”
“我们公司要在大楼上做个大招牌。尺寸超标。想请蒋队长帮个忙。”
金铎轻言细语却又不卑不亢。
“晓得了。我老公回来,我会给他说。”
金铎也不多言,道了句谢谢,转身就要走。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花甲老人。老板娘立刻起身亲切的叫老汉儿。
“这么晚你来做啥子?”
花甲老人嘿嘿两声:“今天周末,五块石鬼市肯定有好东西,我在这歇哈,十二点过去捡漏。”
老板娘埋怨了自己父亲两句。花甲老人却毫不在意:“买到贼货又咋样嘛?没退休前,五块石那一圈都是老子管的。老子怕哪个?”
“下下个月奥运国宝海选就要开整。我一定要拿个名额。”
“你少管我闲事。我今天都去文殊院许了愿,文殊菩萨必定保佑我淘到好东西。”
“咦?这雪茄是哪个送的?高希霸得嘛。好东西哦。”
“真的管两万块啊,老汉儿。”
“那不是嘞。我先整支尝哈鲜。”
茶楼外,金铎已经走远。父女俩的对话却一字不落落进金铎耳畔。
那蒋队长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严子黄派来收拾自己的狗腿子三角眼。
所以,金铎给他送了份大礼。
蒋队长喜欢抽雪茄,所以金铎将LV箱子里的那盒大雪茄放在了最精美的包装盒里。
这,还不算完!
回到烂尾楼,滴答躺在烂席子上沉睡不醒。
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还挂上了破烂的遮板。
熟睡的滴答如婴儿般卷缩着,手里还握着根尖锐的改锥。
给滴答号了脉,为滴答盖上新买的被子,在走廊外点燃二手市场淘来的煤油炉。
这里是走廊角落,四处背光,不会被人发现。
没一会,中药的特殊气味从药罐里冒出,四下溢散。
金铎蹲在地上慢慢搅动煎药,静静沉思。
最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刚刚回来,千头万绪都还没理清一根,最让自己担心的事就发生了。
老区拆迁,祖宅必然保不住!
自己曾经发过誓,要光明正大将贴了十一年的祖宅的封条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