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那是八年前,那个时候你是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流浪汉,我是被赶出家族的乡下丫头,我们两个都无依无靠,也只有同病相怜,相互取暖。可现在你变成了侯门公子,我依然是乡下妇人,身份背景相差如此悬殊,硬凑在一起怎么会再有原来的快乐?”江又梅说。
林昌祁就像没听到她的话,目光迷离,像是说着极其久远的故事,“阿梅,我记得那次受伤迷了路,已经数不清翻过了多少座山,穿过了多少丛林。饿了吃的什么果,渴了喝的什么水,那些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却记起了我跌进水里觉得快要死的那一刹那,恍惚看见一个穿着蓝底红花衣裳的女子把我扶了起来,流着眼泪帮我洗伤口,包伤口,还轻声安慰我,声音柔得就像小时候奶娘给我唱过的催眠曲儿。然后她又把我安置在山内一个猎人临时住的破屋内,她从家里拿馒头给我吃,帮我买药熬药,后来我知道那个女子叫阿梅,家就住在山底下。一次她给我送吃食的时候被几个妇人看到,她的名声就毁了,当她不顾家庭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我时,我记得我对天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声音有了些温度,也不再清朗得如秋夜里的山风。
林昌祁的眼睛又重新回到江又梅身上,眼眶也有些红了,声音更加炙热了些,“阿梅,这些情景近一年来段段续续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记得我伤好以后,我们就到远离村里的南灵山边修了房子,虽然只是个茅草屋,但你笑得好开心。那时的你特别爱笑,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嘴角还有两个小梨窝。每当我从山上打猎回来。只要看见你在院门口笑着冲我招手,喊着大郎哥,我所有的劳累就都没有了。我感觉得到那半年是我这二十几年里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江又梅把脸转向了窗外。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下来,那可怜的女子。如果还活着该多好,让她听听想得发疯的夫君还记得他们曾经的美好岁月。可她并不是她呀,林昌祁的温言软语让她感动,却产生不了共鸣。
“那又怎样呢?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都过了这些年,早已经物是人非。”江又梅擦了擦眼泪说,“再说,你家的人都恨我。瞧不上我,我们强在一起也只有痛苦啊。”
林昌祁说道,“我知道我的家人现在对你有误会,但日久见人心,等日子长了他们了解你了就会接受你的。而且,我家是我爷爷作主,我爷爷喜欢你。过几天他老人家就跟你们去南山居生活,我也想调去金州府,这样我们就离得近些,也方便照顾爷爷和你们母子两个。跟我的家人也离得远。”
两人的谈话本来已经趋于平和,可一提那老头子又把江又梅的气提了起来,“你爷爷喜欢我?你在说笑话咧。那老头拿着我家人的命喊打喊杀。要多可恨有多可恨。林昌祁,你也记得我为了救你受了多少苦,对吧?既然都记起来了,那你就当报我的救命之恩,放我和我儿子走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我该说的都说了,该求的也求了。长这么大,我就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那姓陈的就那样好,让你不顾我们从前的情份,不顾我和念儿骨肉相离?”林昌祁也有些生气了。声音又恢复了原来的清朗。
江又梅流着眼泪苦苦恳求了两刻钟,林昌祁依然板着脸咬死不松口。
江又梅看求他无望。也不哭了,抬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留在林家,既然硬要将我们凑成堆,那咱们也只有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了,你家不怕那咱们就走着瞧。还有,你家老爷子一定要跟我去南山居,去就是了,不爽快了别说我折腾人。”说完牵着小包子走出了门。
听见门嘭地响了一声,林昌祁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想,这妇人还真敢说,怪不得把奶奶气得差点闭过气去。虽然自己和她当了半年的夫妻,但已经有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怎么竟敢把光着那什么随便说出来呀。
林昌祁回府后直接去了老爷子院子。
“怎么样?”老爷子问。
“怨念尤深。”林昌祁无奈地说。
老爷子叹了口气说,“唉,想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戎马半生,杀人无数,做的狠事数都数不过来,可数这件事做得最缺德,也最心虚。念儿他娘对你和咱们家有大恩,我却使尽手段胁迫于她。她虽然聪慧,却还是太稚嫩,攻心战术打不赢我,被吓得不轻。”
“爷爷,这件事您应该等到我回来再定的。”林昌祁不赞同地说。
“我等你回来?那弯子可要绕大了。这次念儿娘吃亏就是吃在太急躁,看到念儿被打伤就急急忙忙地跑来,没有考虑好该怎样对付对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是连吓唬带威胁,把她的心理防线击破了,两个多时辰仗就打羸了。否则,她要知道你对她狠不下心来,咬死不当你媳妇,江家咱们肯定不能动,陈家就要受点苦头了。这样,她的怨恨会更深。”
“可我还是觉得您有些话说得太狠,阿梅,就是念儿他娘现如今对咱们的积怨太深。”林昌祁还是有些怪老爷子的,这是他第一次明着埋怨老爷子。
“哼,妇人之仁。如果好好说她能妥协吗?林黑子说她和那姓陈的好得紧,隔几天就写信带东西,为了能嫁给姓陈的,把念儿都痛打了一顿。她这次来家里不顾形像撒泼耍横就是打着不想给咱林家当媳妇的主意。不过,这孩子还算是精明,竟然想出了析产别居这一招。还写了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江晓岚那老小子可是看够了咱们家的笑话。”林老爷子摇头说道。
林昌祁一听这话,把那姓陈的更是恨上了,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姓陈的我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她迷得这么死心踏地。”
老爷子不认同地摆摆手,“她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林大郎没死。寡妇想再嫁,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念儿娘断了跟那姓陈的念想,以后碰到那姓陈的,也不要为难为他。我历来就教导你们,不许欺压良民,不许与民争利。这条给我记住了。”看到林昌祁点头,又接着说,“其实,念儿娘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她要是实在不想进咱林家门,我不仅要成全她,还会送她一笔丰厚的嫁妆。”
这话林昌祁可不爱听,心想我儿子的娘,咋是你能成全的,于是不高兴地说道,“爷爷这话可不对,我媳妇的去与留当然是我说了算。不管她普通不普通,我都不会放她走。”
老爷子不赞同地说,“你就是容易感情用事,凡事要讲利与弊。若念儿他娘不能为咱们所用,让一个怨妇待在你面前干啥?天下女人有的是,再找个心悦你的就是了。但她毕竟不是普通妇人,就是再埋怨咱们,也得给她留住了。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啊。咱们家现在太繁盛了,须知月盈则亏,后面的日子咱们该蛰伏了。而南山居就是咱们的蛰伏之地,瑞虎落脚的地方,就是咱们的根。现在皇上虽然年富力强,可朝中夺嫡的苗头已然初显。太子是元后的儿子,虽得皇上宠爱,但王皇后的二皇子、周贵妃的四皇子都不甘人下。我跟你交个底,这三位我一个都不看好。建仁帝比那二位先帝睿智得多,心胸才智可与高祖帝比肩,由不得他们在底下耍着小动作。他们的外家竟还不知死活的多次拉拢于我,我也不耐在这里和他们虚与委蛇,趁此机会回乡下去。你也远离京城任职,我会逐渐地把我手里的人脉都交与你。”
林昌祁有些吃惊,原来老爷子还打着这个主意,“爷爷,你的人脉直接交给我好像不太好吧,应该先交给我爹的。”
“你父亲别人都看着的,他有了风吹草动,不说皇上,就是那几家也盯得紧。我已经给他写了信,他一回京就会把实缺辞了,他目前的威信还不足以没了实权还能调动军队,由他在京里把这个侯府守着,那些人也不会再打咱家的主意。而且,皇上看在他大败挞子又全数上交了军权的份上,也会让他们的日子好过。等到朝中大势初定,你的羽翼已丰,念儿也长大了。再由你们拥戴新帝,继续咱们林家的辉煌。念儿娘也绝对不像表面这样简单,她有本事把瑞虎留在他家为她所用,有血妖红磨这种神药,还有能治我这种病的草药,听林黑子的说法那南灵山千年泉水也不是谁都能弄到的。还不止这些,她能做出弥猴献桃那样精美的蛋糕,能设计出这么实用又美观的军靴,还能教出念儿那样聪明的孩子,足以看出她不是简单的妇人。我这次用尽了手段把她强留在了咱们林家,哪怕析产别居,那也是咱们林家的媳妇。你不要像他们那样短视,这个媳妇必须得留住了。”
林昌祁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无论从家族的利益考虑,还是从本心来说,我都不会放弃他们母子两个。不过,之前咱们做的事情有些狠辣,想把他们的心重新收扰来怕是不容易。”说完竟不自主地红了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