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色遥摇,芳梅香馥,白梅风拂,纷纷花瓣中,伊人端坐窗格前,懒懒斜倚卧榻 ,一切如曾经,一切也再不如曾经。
璃末懒梳妆,夙殉走进她的云浮阁,仿佛看到了她坐在自己往焉楼中慵懒看书,海棠花下容色倾华的样子,这一幕与之前极相似,但他也分明看出,慕璃末变了,不但她变了,所处之地变了,连观之人自己,也是变了。
渡沧峰,如今成了天下之谈之色变,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存在。
一门三出尘,哦,不,如今天剑神尊已经升至了小乘之境,应该是一小乘二出尘了。
《天宝神箓》将慕剑非列为了小乘榜第一,世间无大乘修者,所以他便是板上钉钉万民敬仰的天下第一人。
本来猖獗的魔道变得低调谨慎,在被剑尊苏醒之后剑杀三百魔宗的事迹面前,所有的魔修都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低调潜藏,不再为祸人间。
可以说,神尊苏醒并升境,是天下正道这几年来所得最大的好消息了,普天同庆,苍生共喜,人族繁荣昌盛,一切欣欣向荣。
本该放松心情,感受喜悦的时刻,夙殉总不时浮现璃末满身是血,挡在禁池之前,不屈地不退一步,挡在所有人面前的景象。
彼时,夙殉不在现场。
可听得他人转述,他总不时脑海里不受控制浮想起这一幕。
世人的岁月静好,大概不知这其中是付出了什么血的代价,璃末强行升境,与丁长老赵长老激烈斗法,苏醒之后修为退回了浮生境中阶。这个秘密外界人还不知道,只有渡沧峰三人与青华真君师徒知道,对外,人们还是以为渡沧峰是一门一小乘二出尘。
慕旭真升至了出尘境,但因为受了丁长老一掌,仙骨断裂,如今静养半年,依旧不见好转,不时吐血,缠绵病榻,多走几步路也会喘气困难,出门都不行,更别说与他人对敌。
两人皆成了伤残,渡沧峰若不是慕剑非苏醒升境,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群狼夺取分刮资源了。
可慕剑非不但苏醒升小乘境,还大开杀界,不但杀得魔界胆寒,正道的人都心惊胆战,那犯下恶事的丁长老更是立刻对外宣布闭关不敢出门,避其锋芒。赵长老虽然在嵩岫峰大发雷霆了一番,但也低调了一些。
问天宗进入了短暂的平和,连平日忙碌的夙殉也变得清闲起来。他师尊青华真君心心念念的便是为他修补内丹,恢复修为,最好能在最短时间升出尘境——本来一般人毁了内丹,基本是不可能再次回复修行的,但夙殉体含凤血,体质异人,涅盘重生破而后立,反而可精益修为。
如今青华真君将宗门大多事务揽了回去,让他好好专心修炼,除了慕剑非的小乘大典由他来张罗之外,其他也不用他操心了。
是的,问天宗准备办慕剑非的小乘大典,万宗来贺,天下共宴,届时其他三大宗门也会来贺。此事,也是如今天下人讨论得最多的事情,人们对此大典充满了好奇,并对能参加此次盛宴甚至是被邀请的修者羡慕不已。
璃末见夙殉进来,放了书,从那些花间浪词字里抽开视线,问他:“不知夙殉师兄大驾光临所是为何?”
她的还是老样子,语气轻漫带着笑意,总有些不经意的不正经风流意味,这是她极少在旁人面前展现的模样,但夙殉总觉得她的语气不同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像是某种东西紧紧包裹的气囊,表面看起来极轻松,可内里十分的紧绷。
他说了来的目的:“明日玉瑶谷的人来,参加一个月后的剑尊大典,先来的人是烟易沐琛,大典当天玉瑶谷谷主才会亲自到,你要不要现身招待烟易他们几人一番。”
自那日禁池大战,慕璃末就极少出现在人前,连问天宗的弟子,也极少见着她的身影。
她抛下了一切宗门事务,对外说养伤,也无人敢打扰她。
璃末想了想,倒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夙殉没想到她没有拒绝,沉默了一下,道:“你怎么了?近日有些奇怪。”
他有些猜不透她,这是以前极少出现的情况。
她仿佛在防备什么,防备着所有的一切。
连慕旭真出禁池,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常常伴慕旭真左右,跟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像连体婴。她大部分一直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被压抑着什么。
璃末看向夙殉,目光如一把剑,刺得人心凉,这让夙殉不由有种想避开她目光的冲动,他听她道:“我们都变了,我们都有了秘密,不是吗?正如你不愿告诉我,那日你去孤星神域到底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夙殉指尖一颤。
璃末低首,看着窗前白梅花绽,绿柳轻摇,慢慢地道:“世事无常,沧海桑田,我们都再不是幼时无尘无绊的少年了,我们都有不可述说的秘密。你如此,我如此,师兄也如此……甚至师尊……我们也不能详知他的半缕神魂在下界发生了什么,只有一点是肯定了,我们都变了,回不去了……”
听她如此说,夙殉思考了一下,问:“你……你很在意……那个女人?”
沉默,房间忽然死寂一般地沉默。
夙殉从未见过璃末如此的表现。
他的鼻尖甚至闻到了一种铁锈味,那种沉重的带着腐臭的铁锈味。
而在璃末抬起眼,朝他看来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一种亘古的沧桑,如同时光轴轮辗碎后的空寂,但一瞬间之后,她又敛去了那个让人心惊的眼神,轻轻地笑了笑,表情似乎很轻松地说:“我为何要在意那个女人呢?那个女人的名字你都记不住。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们若是看她不舒服,碾死她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她只是一个弱者,弱的不能再弱的凡人而已。”。
璃末这话说的有些古怪,夙殉听来甚至有种刺耳的感觉。
“她,叫栖鸦,唤阿鸦,是流萤女。”夙殉想了想,道。
栖鸦是慕剑非在下界的救命恩人。
流萤女,也就是游妓,于各荒原中行走的歌舞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