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廉,还是只有你来看我啊。”
蒋谭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关在了大狱之中,行为举止淡然优雅。
“早些停手,陛下不会动你的。”李正廉皱了皱眉头。
“正廉,你该明白的,车轮只会越滚越快,想停下来就只能摔崖撞碎,人毁车亡。”
“唉......”
李正廉没有再劝说,而是从腰间的板篮中掏出了几个食盒,就这么隔着大狱的木桩,两人席地而坐。
李正廉几乎不喝酒,偶尔小酌也是和蒋谭闲聊才喝上两口,此时的板篮之中有肉自然也有酒。
“唔......正廉,当年陛下退位,见了三个人。”
蒋谭吃的香,喝的痛快,话匣子也打开了。
但这话,换个人来,听了可能就会留下祸患,只有李正廉,一生清正,保不齐告老还乡,根本不带怕的,李正廉知道,蒋谭说的陛下,不是古不息,而是老皇帝。
“第一个人就是大司马,镇国公典卢。”
“陛下希望典卢留在原位置上,武将们有些青黄不接,而且战事看似停息,但离国泰民安还远,武人作用大,中间这种时候,这些武蛮子准有跳脚的,没有典卢压着,不行。”
鸡肉有些干柴,蒋谭皱了皱眉头,掏了掏牙,即使牙口还好,他年纪也大了。
“事实证明,陛下是对的,若不是典卢压着,当今圣上又提点了几个还算不错的武将上来,那些老痞子只怕会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的。”
“不是还有你么。”李正廉小酌一口,开玩笑的说上了一句。
蒋谭看了眼李正廉,没有接话,这朝堂之上,最了解蒋谭的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文官集团的任何一人,更不是陛下古不息,而是李正廉,这个老朋友。
“第二个人,是正廉兄,陛下与正廉兄说的,应该是叫正廉兄挺到最后吧。”
李正廉点了点头。
蒋谭隔着大狱的木桩,拍了拍李正廉的肩膀。
“不贪不贿,一身正气,这朝堂上有正廉兄,是天下的福分,不过正廉兄太辛苦了......”
“不辛苦,快了,快了......”李正廉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惆怅,转而却笑了笑,就像蒋谭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坐了三十年一样,他这个吏部尚书也有年头了,坐着这个位置,能够保持自我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后继有人啊。”李正廉和蒋谭碰了个杯。
“京衙那小子?”蒋谭想了想道:“还有些嫩,是他的话,正廉兄还得再等等。”
李正廉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道:“做官这种事,你我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哪需要人提点呢,走对了就接着走,走错了要么调头,要么掉头,嫩是他自己的事情,能不能成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蒋谭看了看李正廉,心中了然,他和李正廉不同,也始终做不到李正廉这种真正的淡然的性子。看似锱铢必较,只是因为他处在那个位置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但他眼中只有律法,没有输赢。
“第三个人就是我,正廉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到现在我依然感谢陛下,也恨陛下,恨他将我抬到了这个位置,一坐就是三十年,回不了头,也不敢回头。”
......
三十年前,蒋谭踏入了庄和殿,殿门紧闭,只剩下蒋谭和老皇帝二人。
“蒋谭,古不息和古不平,你看好哪个?”老皇帝眼中闪烁着精芒,直勾勾瞅着殿下的蒋谭。
蒋谭不敢抬头,冷汗直流,他知道陛下今日见了三个人,他是第三个,但没想到是这种事情,古不息和古不平,说实话他看好古不息,但他不能说,这是皇家事!
“回陛下,太子既为太子,自然是陛下留于大统的保障,不过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议。”
“呵呵呵,蒋谭,你一向谨慎,做事稳重,这是好事。”
“谢陛下夸奖。”
“朕拔你为户部尚书,替朕平衡朝政,如何?”
“这......陛下,臣能力恐怕不足。”蒋谭小心翼翼看着老皇帝,庄和殿中油灯晦暗,老黄的面容隐藏在黑影之下,只露出了一条棱角分明的下颚弧线。
“你怕了?”
“臣......怕行事放浪荒谬,延误国事,也恐畏手畏脚,懈怠朝政。”
蒋谭确实怕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他能做,也想做,但平衡朝政这件事,自古没见到好死的。
平衡朝政,说白了,其实就是建立朋党,插手甚至左右朝堂决定,有皇上的指令,能做到哪一步,只取决于他想左右到什么程度。
这,应该是皇帝该做的事,老皇帝却叫他来做,老皇帝准备退位了,古不息还年轻,理论上确实需要老臣帮扶,但也有可能是种试探!
话说错了,人就没了。
“蒋谭,你当着朕的面说实话,朕也给你交个底,不用怕,这事总得有人来做,但别人不行,我看只有你行。”
“臣......惶恐。”
蒋谭心中惊骇已经无以言表,老皇帝对他起杀心了!
“惶恐?你心中只怕还有欣喜吧,你在户部侍郎的位子坐了多久了?”
“七载,臣铭记皇恩,不敢忘记。”
“呵呵呵,确实只有你能做。”老皇帝黑暗中的下颚抖了抖,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蒋谭一动不动,站定在殿下,老皇帝多看了蒋谭两眼后开口。
“去吧,嘴严点,藏好些。”
蒋谭走出庄和殿的时候,整个背部都已经湿透了,老皇帝最后一句话,似乎不是对着现在的自己说的,而是对着......
......
蒋谭苦笑靠在大狱的木桩上,别过头看向了木桩歪的李正廉道:“陛下是对现在的我说的,但是来不及了。”
李正廉沉默无语,从当年老皇帝将蒋谭架到这个位置开始,蒋谭就注定要死,若是恪守本心,如同李正廉一般,那就根本做不到平衡朝政,而若是参与党争,便必不可能两袖清风。
李正廉知道蒋谭“胡吃海喝”,但他身位吏部尚书,却从未与蒋谭作对过,因为他知道这是老皇帝的命令,将他这老友架到这个位置,不需要他来说什么,蒋谭早晚要死,也必须死。
“不要怪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