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苑里,魏氏和李妈妈说着话。
“可是你亲自看了的?模样是很好,我倒觉得还是太漂亮了些,就不知道性子如何。”李妈妈立刻把考验三姐妹和一路上发生的事同魏氏讲了个仔细。
魏氏还有些吃惊:“小小年纪竟这般稳妥了?莫不是三叔续弦的这位弟妹是个有手腕的?把闺女教得这般懂事。”
崔氏是阮镛自己续娶的,京城里的阮家人并未见过。
李妈妈摇摇头,“老奴瞧着啊,这一位,不及上一位,三老爷如今在官场上总是不上不下的,也调不到南京去,老奴瞧着这三夫人治家尚可,这人情往来,表面文章可就不太行了。”
魏氏点点头,“她到底是庶女之身,也不容易,听你一说,这丫头倒是个好的,且看着吧。”
“夫人,”李妈妈压低嗓音:“大房里这些时日都不曾找您麻烦?”
魏氏哼道,“哪里能清静,我这身子也是一分病硬说成三分,就怕她们来闹腾我,老太太把管家权都给了她还不算,连我房里的事都想管,手也伸得太长了!”
李妈妈点头,“自那华光寺的大师说夫人膝下缺一女后,大夫人就想着办法撺掇那铭二太太来府里给老太太灌迷汤,那都是多远的亲戚了,况且铭二太太膝下的庶女,能有个什么好。还是夫人聪明,想到了姑苏的三老爷,才没叫她们称心。”
魏氏叹口气,“原先我动了这个心思,也是熏哥儿大了,想着老爷又不在,一个人闷的慌,没想到就这也能让她们挖空心思来对付我。”
“夫人就没想过……”李妈妈一顿,“把小少爷接到身边来抚养?”小少爷是指阮府如今唯一的孙子阮丞,由魏氏两年前逝世的长子阮焘所出。
一想到孙子,魏氏就想到了少年成才却意外早殇的儿子,眼眶立时就红了,“丞儿就留给若萍抚养吧,她是个好的,是我们阮家对不起她,如今她也才十九岁,下半生的盼头却都在丞哥儿身上了……”
李妈妈也不由得叹口气,这大少奶奶也是个苦命的,“夫人还请放宽心,身子重要啊,您可还有五少爷这个担子呢,万万不可多流泪伤了身子。”
为母则强,魏氏如今撑着挺着,还要同大房斗智斗勇,也全都是为了这个小儿子日后能撑起家门,不被那些个亲戚啃光了骨头,她略略止住了伤感:“罢了,你且多留心七丫头那里,丫头们那边都交代了吗?”
“夫人放心吧,拨了凝华过去伺候,是老奴一手调教的,错不了。”
魏氏这才点点头,由李妈妈服侍了准备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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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凝露领着清沅去了她自己的院子,就在落霞苑后边,进了院门去两边厢房两间,客座一间,稍间过道穿进去第二层,两间卧房,刚刚翻新过,是传统四合院的格局,不似江南多是园林建筑。
凝露十七八年纪,端庄斯文,路上就对清沅解释道:“这薄暮斋最早是老太爷一个老姨娘住的,空置了许久,夫人前不久刚打发人收拾过,都是新东西,怕姑娘不习惯……夫人还说,这院名字也怕姑娘觉得不好,请姑娘亲自拟了打发回事处的新做匾额就是了……”
清沅点点头,薄暮斋,日薄西山,她笑一笑,“那便叫做朝阳馆吧……”
凝露粲然一笑,“还是姑娘有主意,这名字听起来好,寓意也好。”
清沅莞尔,她希望她的人生能像朝阳一样,还是充满希望的。
虽然朝阳馆与府中其他院子比起来不够大,却胜在精致,合欢一进寝房的门就呆住了,不说她,就是清沅自己,也觉得布置的相当用心。
乌木博古架上一溜名贵的摆设,红胎素三彩将军罐,凤纹花口双耳瓶,一个翠玉雕琢的白菜,甚至还有一只赤金缠枝葡萄镶珐琅座钟。
内室里黄花梨卷草纹香几上掐丝珐琅兽面纹炉正冉冉燃着香。
忘忧绕过一架围屏,一架千工拔步床摆着,枕头边放着熏笼,床面前一架几十个香橼,结成一个流苏。
忘忧上前一摸,被窝已被熏得暖暖的,她心里吃惊,这竟是云丝棉的被胎,要知道她们家大姑娘出嫁时的才舍得使这样的被胎作嫁妆。
清沅打量了一眼东稍间辟做的书房,看见黄花梨石面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铺着的纸有汀州玉扣纸,也有平阳麻笺。
她心里不禁感叹,这对她来说还是太奢靡了些。
凝露又指着房里的红木大衣箱说:“给姑娘新做的棉衣一会儿就送来,这京里头冷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夫人念着姑娘在江南长大,衣裳怕是带的不够,这箱子里备了几件皮货,还有几身尺头料子,有宁绸也有江绸的,还有一匹二夫人早前得的素雪宫缎,姑娘看着叫下头吩咐了再裁几身衣裳吧。”
凝露笑看着几个丫头吃惊的样子。
正堂里站着一溜儿年纪不等的几个丫头和婆子,当先几个水灵的丫头清一色湖水绿的马面裙,上头搭着各色的袄子和比甲,样貌端正却不见妩媚妖娆的。
凝露指着她们说:“二夫人给姑娘指了几个丫头婆子,姑娘看着可还合意?若不合意只管差人来换就是,这是管院子的俞妈妈。”
说着,一个脸色青黑,膀大腰圆的妇人走出来向清沅福了福。
“这是曲三家的,管姑娘的小厨房,若近日姑娘吃不惯京城菜肴,自行将大厨房的份例支出来给她打理就是,她是有几手功夫的,江南菜也做得。”
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左眉间有颗痣的媳妇子,也朝清沅行了礼。
“这个大的是凝华,也是夫人身边伺候过的,两个小的是聆风,问雪,还不大懂事,姑娘只管派她们洒扫院子就是,一道从姑苏随姑娘回京的凝香,往后都一并由您使唤。”
凝露井井有条地介绍着几个丫头,一派从容,看得忘忧好生羡慕,她打心底里期望着有一天也能和她一样气派稳重,面面俱到。
凝华大约十五六岁,团团充满喜气的一张脸,聆风问雪两个看着和清沅差不多大,还满是孩子气,清沅也向她们行了个礼道:“往后有劳几位照顾了。”
她们都侧身不受,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忘忧收到了主子的眼色,立刻向众人递上特地从姑苏带来的见面礼,有双面绣的帕子扇面,也有缂丝的画屏香囊,她几个都十分开心。
凝露弯着秀眉笑说:“难为姑娘有心,都说江南一带的刺绣织品最好不过,寻常我也没怎么见过的。”
清沅说:“不过是玩的东西,几位姐姐都是蕙质之心,这样的蠢物自己手里也做得,聊表心意罢了。”
凝华笑说:“我说江南最出名的,还是姑娘这般的佳人,如此大方端庄的小姐在京里头也是不多见的。”
凝露骂道:“就你个小蹄子嘴甜,一上来就这么夸,姑娘可瞧好了,往后要她日日夸一通,可不许带重复的。”
说完,堂屋里几个大小姑娘一起笑起来。
送走凝露,清沅不敢立刻歇息,花了些时间,从洒扫仆役,粗使丫头,到房里几个丫头,都让忘忧一一笔录做了名册,每个人都亲自见过问了话才开始吩咐收拾行装箱笼,俞妈妈颇为吃惊,讶异她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魄力,哪家七八岁的小姐不是耍滑偷懒,却少有她这么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