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在楼下,顾倩倩却不被允许下楼,这与曾想象中朋友来访的情形大相径庭。毕竟受人家好吃好喝款待几次,她也希望做回东呢。然而心里明白,非常时期尽量别添乱。
晚餐一切从简,老妈抽空往小红棺内塞了罐绿洲冬蜜充数。
顾宝珊离开后,二层彻底静下来,卧室内仅顾倩倩躺着舔蜜糖的声音。
棺材盖板未完全闭合,剩条缝隙。
如果全关死,杜家随身棺会瞬间隐身进入夹层空间。以顾倩倩目前状态,贸然陷入“里世界”则意味着迷失,不似筑基后修士操控法器能入便能出。一旦迷失便只得静等,待老爹闲下来将附近范围寻摸个遍找她出来,甚麻烦。
并不多饿,顾倩倩咂巴嘴,忧心忡忡之余百无聊赖,开始瞎琢磨这两天的事儿:
先是突然开了防护罩、宵禁,接着城里生乱,又是杀人又是起火,还有宵小想摸进家来找便宜。然后,乌云珠宅子受攻击,偏他俩夫妇都外出,仅剩帮下人护着沈冲逃到自家门口央求收留……
巧合?还是中了调虎离山?
她皱眉。隐约怀疑,是否与先前沈孝秀、路一川,还有老十三,奉沈唯之命满城找的地线有关系?
这一点、那一点,蛛丝马迹逐渐汇集,答案似乎并不遥远,偏又影影绰绰躲藏在迷雾之后。
正思索,不觉意间四周响起极轻微声音:
“嗡嗡……”
仿佛无头苍蝇在角落打转,又像手机振动音,震得人牙床痒。
顾倩倩分神,还未来得及探究那动静已迅速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又停了片刻。
“倩倩……”若有若无的飘渺呼唤。
谁喊?顾倩倩愣,待竖起耳朵认真分辨时,却只剩寂静一片。本能地感觉哪里不对劲。
许久无声,然而当她快以为自己幻听的时候:
“倩倩!”
这趟听清了,是老妈!
“妈?”顾倩倩脱口而出回应。
话音未落,“嗡”的一声巨响!
这巨响横冲猛击进脑海、入心过肺,她像赫然被无形音波奔马般正面撞中,震得灵魂直接出窍飘了起来,毫无重量地往天上升、升、升……彻底失重,轻盈得让人心慌,仿佛一秒退回到穿越之初在月蛮城的状态。
最迥异之处在于,思维竟呈粘稠浆糊状凝滞,任脑筋如何艰难拧转都无法拼凑出个完整念头。
与此同时,视线却夸张地延展开,竟隐约能穿墙透壁,将整个小院乃至院外数条纵横巷道尽收眼底。可见范围更随时间推移,悠悠乎乎地逐步缓慢扩大。
无所思无所想中顾倩倩有点晕。
她“看见”先前叫门的那些嬷嬷,沿着自家院墙面朝外,隔开老远一个。有站立、有席地而坐,全都手持利器神色肃穆警惕,大有誓死扞卫的架势。
顾倩倩脑中思绪越是扩大越稀薄不稳,跳跃恍惚得像被狂风来回翻卷的书页。
一会儿放大了某妇人左襟粗布衣料处针绣的简笔花鸟,一会儿死盯着檐角青苔暗痕不挪移,一会儿凝聚在深巷中大雪山护卫因持刀青筋暴起的手腕上……
天依旧玫红色朦朦亮,仿佛大家都作着同个怪诞的奇幻梦景。
什么地方,“噌——噗嗤!”微弱却甚清晰。
顾倩倩下意识就知道:
是拔快刀捅穿人皮肉内脏的声音。
偏生视角掌控滞涩,愣移不到事发之处。好容易稍微转过去,又独独卡在滩迅速淹没地砖的鲜血上。
空气自带偏光,旁的颜色都被带偏,唯独血色更艳。
看服饰,挨砍的是大雪山护卫,一刀毙命。
追兵,终于来了!
猫女的身影在远处高墙一闪而过,伴随着散碎铃铛响,四肢着地矫健若黑豹,几个纵跃后便隐去踪迹,顾倩倩目光根本追不及。
她奋力挣扎振作,催动胶滞的思绪。浅意识里想知道爸妈在干啥,还有沈冲。
期间有人翻墙进院,刚落地便扑倒丧失知觉。顾倩倩恰巧瞅见,那人跌落时手中掉出成把泛着幽光的细小铁器。
铁蒺藜,还是忍者飞镖改良版?反正属于暗器类的吧?
念头太卡顿,被强行切做几段:
呵……白鲤鱼家墙……可不能随便翻,有……老妈埋的瓶瓶罐罐……看,倒了吧!
即便状态诡异,没耽误她微微幸灾乐祸,全然未发现自己正迅速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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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楼梯口处。
顾倩倩站着愕然:
怎么回事?先前明明安份躺在小红棺里的,咋睁眼就出来了?
难不成又穿越了?
她赶紧低头查看。没变,依旧是那个黄泉镜幻化出的丑男孩版自己,光溜溜。
冷!幸亏身边筐子里有未洗的脏衣服,赶紧抓件火速胡乱套上。
啧,小红棺只肯幻化肉身这点真够蛋痛……
门缝透入光依旧红的,事情远没过去。
现在怎么办,回去继续躲着?行吧,听爸妈话当好孩子。顾倩倩转身方抬脚,却只听头顶穿来阵毛骨悚然的“悉悉嗦嗦”。
楼板上有动静。
这声音像是……顾倩倩盯着天花皱眉,瞬间脑补出多足的巨大昆虫在二楼长蛇般游荡找东西的画面,叫人头皮麻。
卧室里肯定进东西了!蜈蚣、马陆之类若能发出此等声响,体积估计堪比鳄鱼了吧?毕竟修仙的世界,没啥不可能。
不能上去。顾倩倩果断掉头往外。
没看见老爹。老妈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对面隔着张小几的位置,以同样姿态跪坐着位黑衣陌生男子。
两人神色像会客又像对峙,顾倩倩吃不准,想上前又怕贸然打扰到什么关键。
正在犹豫中,老妈已先发现她。
顾宝珊眼内诧异一闪而过,面上却波澜不惊,招手唤:
“倩倩。”
“不是我自己要出来的。”顾倩倩辩解着挨过去,瞥见黑衣男子单手撑膝笑得吊儿郎当,正饶有兴致审视着自己。
走到近前她发现,老妈脚旁除了药王箱,另外圆滚滚的茧状物竟是万寿须。
沈冲!他四肢躯干皆淹没在绒毛样植物针叶中,仅余出口鼻空隙,双目紧闭仿佛正在沉睡。
顾倩倩抓着老妈裙摆坐下,警惕地打量对面男子。
那人:
“你儿子?”
“犬子倩倩。”顾宝珊轻抚女儿背吩咐:
“倩倩跟白寿师兄打声招呼,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黑鲤鱼。”
白寿?这名字莫名熟。顾倩倩愣了两秒,突然省起:
不就是当初那个出身白登山庄,成功复仇因为灭山贼白转黑的狠人吗!她赶紧望过去。
只见对方是个年轻男子,脸上有肉,头两侧发剃剩极短的青茬,留天灵盖一道自前往后扎成绺,间中夹穿些串珠样物件。此刻神色笑嘻嘻二癞子似的,眼神极具攻击性上下打量母女俩,明摆着不礼貌。
是个难缠的,追着沈冲来的?顾倩倩本能地反感。好可恶,整幅活脱脱玩弄耗子的老猫样。
不是说黑鲤、白鲤分属广义同门,尚有三分香火情分吗?这人哪里像有情分的样子!
白鲤鱼救死,黑鲤鱼杀生。他来干啥,答案都不必猜。
“师妹你是不是傻?豁出身家性命护那八竿子打不上边的别人家儿子。我出手素来没轻重,今晚如果赔上自家儿子性命,你倒是心疼不心疼?”白寿笑眯眯。
甭管内里作何想法,顾宝珊脸上镇定,谈吐间游刃有余:
“那师兄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不啰嗦什么医门戒律,单讲我跟沈冲这孩子的母亲投缘,只管护他一程。白师兄你也莫来吓我。”抬手“吧嗒”打开药箱。
顾倩倩看过去,仿佛是个白色小包裹。
顾宝珊指着箱内一物件,幽幽道:
“师傅他老人家炼制的天一生水,师兄想必有耳闻,如没见识过也不要紧,不防今日好生瞧瞧。我这人素来骄纵,你要是逼急了,哪怕单单一滴,这片宅第连师兄在内谁也甭想能走脱。”
啥东西?听着像大杀器。顾倩倩眼睛一亮,忍不住伸头越过母亲望去。毒药,很毒很毒那种?安全吗?
白师兄瞳孔猛然收缩,调侃戏弄之色瞬间变凝重,盯着那方寸小包,像是要用目光戳出个窟窿:
“这种东西……药师王居然给你?!”
顾宝珊皱着鼻子:
“我是师傅带大的,疼我天经地义,门内好像无人不知吧。”
白寿未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显然是信了:
“你就敢用?生水之下,万物轮回。你自己男人孩子还在这!”
“若真同归于尽我肯定不敢拿出来,哪里舍得啊。”顾宝珊掩唇轻笑:
“但这份天一生水是师傅专为我炼制的,落到我手中已不下十余年,事先又焉能毫无准备?”
略停顿,她垂下眼帘:
“遗憾的是我的后手仅能确保倩倩、她爹囫囵不受伤害,却对沈冲那孩子爱莫能助。生水一出,他必然与师兄陪葬。若是师兄,师兄怎么选?”
先前白寿摆出的逼问:
家人或者沈冲,孰重孰轻?
现在被她踢皮球回去:
要么同死,以自身性命为代价达到目的;要么同生,放弃击杀。你又如何选择?